桓玄微微一笑:“诸葛将军,咱们都是当兵的,打仗的,你碰到的事情,我也一样,这些年来我们荆州将士为国讨逆,外御胡虏,内平反贼,也是伤亡累累啊,就象我的二十几个亲兵护卫,也战死沙场了,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为官清廉,不贪不占,而战胜的赏赐,也多是分给部下,实在是没什么闲钱,现在我进了京城,那些部曲的遗孤,家人昨日也寻来了建康,求我给口饭吃。你看看,我这丞相府就这点大,又要作为军府处理公务,可没地方安置他们啊。京口这么大,我想几亩田地,两处宅院,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诸葛长民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他的心里在飞快地打着算盘,看来桓玄是不准备对自己放过了,那是不是还能多少给自己留点呢?毕竟他还没傻到真要跟桓玄赌产业的地步,就算赢了,那庄园或许可以保住,可自己的这条命,肯定就要交代了。
桓玄看着诸葛长民这模样,笑了起来:“诸葛将军,你放心,我一向处事公平,这赌局,自然是有彩头的,历阳城我有一处宅院,百亩良田,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打理,这样吧,我就以这处田地跟你为赌注,听闻诸葛将军箭术高超,我正好也…………”
诸葛长民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桓玄拱手高声道:“下官不用赌了,桓相公箭术通神,世上人人皆知,下官不敢自取其辱,桓公的家业,下官万万不敢要,桓公看上的那些田地,宅院,下官这就回家取地契,双手奉上!”
桓玄微微一笑,站起身,抚着诸葛长民的背:“诸葛将军,你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不过,那处历阳的宅院,你一定要收下,因为,朝廷已经廷议决定,任命你为豫州那里重新组建的西府军第二军的军主,豫州是朝廷的门户,边防重镇,此前给逆党司马尚之窃居多年,防卫松懈,你是北府军的宿将,到了那里,要好好地训练新军,为国再立新功啊。”
诸葛长民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桓玄这不仅是要夺自己的产业,连自己的将军之职也降成军主,一脚踢出北府军了,他正要开口求饶,可一抬头,却撞上了桓玄那阴冷的眼神,甚至可以看到隐约的杀机,这一下,把他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咽到了肚子里,他笑的比哭还要难看,对桓玄行了个大礼:“卑职(不是将军已经不能称末将,没了官身也不能再称下官了)谢桓相公大恩大德!”
桓玄微微一笑,扶起了诸葛长民,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着院外一摊手,示意他现在可以走了,诸葛长民几乎跟失了魂一样,甚至忘了跟桓玄打招呼作别,就这样木然地掉头走向了院外,一边持槊而立的吴甫之脸色一变,正待发作,桓玄却拉住了他,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他还算识相的,就放他一马吧,下一个!”
兔爷求职反受辱
吴甫之点了点头,把长槊丢给了身边的两个亲卫,转身就走了出去,很快,就领着一个布衣大汉走了进来,此人身长八尽,气宇昂扬,就是那张嘴,看起来说不出地别扭,香肠嘴都难以形容他嘴唇的厚度,可以说直接就是两块哈尔宾红肠了,可不正是有兔儿爷之称的北府军宿将魏咏之?
桓玄轻轻地摇着小扇,看着魏咏之走到自己的面前,向自己行礼问好,他突然笑了起来:“我说来人怎么如此面熟,这位可不是曾经在殷仲堪手下做过事,还让他治好了兔唇的魏那个什么?”
吴甫之在边上笑道:“魏咏之,前北府军捷豹军军主,横野将军,徐州主薄。”
桓玄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又是将军又是主薄的,我没什么兴趣,魏军主,你以前不是在殷刺史手下做的挺好的吗,还会为他出头跟当时驰马舞槊的我,当面理论,我还道你是忠义之士,一心护主,只是我讨平殷仲堪时,也没见你在他身边誓死护卫嘛。”
魏咏之淡然道:“桓相公可能贵人多忘事了,在下当年去殷仲堪那里时,身份是北府军的军官,只是因为在下身有残疾,而殷仲堪的医术高超,所以才去求医,出于感恩的需要,在养伤用药期间,也在殷仲堪身边呆过几个月,权当护卫,那次桓相公作为下属,在长官面前过于张扬,在下只是以身捍卫殷刺史而已,想必您也不希望您的哪个下属,会在您面前来这么一出吧。”
桓玄笑了起来:“倒是有几分胆色,不过,当年你这样公然地得罪我,难道就不怕我今天杀了你?还敢继续来我这里求官职?”
魏咏之摇了摇头:“在下当年护卫殷仲堪,是报他治我残疾之恩,事后在下也伤好之后离开了荆州,回到北府军,后来北府军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解散,魏某以为天下方平,桓相公的先父大人就是北伐名将,而桓相公在执掌天下大权之后,广纳四方英杰,以为桓相公若要北伐,在下可以多少帮点忙,毕竟在下曾经多年征战,对北方内情也有些自己的心得,至于桓公如果要为了以前的旧事而诛杀在下,在下也无话可说,惟有一死而已。”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魏咏之,你很会说话。来见我也是以退为进之举,因为你知道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恩于我的会报,与我有仇的也不会放过,但你刚才说得不错,殷仲堪作乱,与你应该没什么关系,当时你一心护主,也算是忠义之举,那件事就此作罢。北府军多年来作为司马元显的鹰犬,于国家犯下了不少罪行,我本以宽大为怀,让北府诸将留任,但他们却又图谋叛逆,我这才痛下杀手,讨灭贼帅刘牢之,孙无终等人,其他将官,就地免职,这也不是针对你魏咏之一个人,你应该清楚。”
魏咏之点了点头:“桓相公对北府军的处置,让我等无话可说,但主帅的决定,我们这些将校是无法违背的,现在刘牢之他们既然已经不在,我等愿意重回桓相公手下,无论担任何职,只要能再上战场,为国效力,一雪以前我们的罪行和耻辱,我就愿意。”
桓玄轻轻地“哦”了一声:“那前一阵我招纳天下英杰,让刘裕为将,征讨妖贼,你为何不去跟着刘裕呢?据我所知,你们的私交很好,从新兵训练时就在一个队了吧。”
魏咏之淡然道:“不瞒桓相公,寄奴跟我确实私交很好,但就是因为我以前得罪了相公,他刚出山为将,我就去投奔,也许桓相公会以为我有意地跟寄奴他们抱团,重新搞什么北府军小集团与您为敌,所以,在下要直接来找相公大人,凭我的本事在您这里讨个差事,而不是去抱寄奴的大腿!”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话很直,我喜欢,其实,你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当年去殷仲堪那里,也是想自立门户,不愿久居刘裕,刘毅他们之下吧。”
魏咏之勾了勾嘴角,说道:“还是桓公了解我,寄奴他确实对我有恩,还是大恩,但是这也让我在跟他同事之时,总是放不开手脚,总是会不自觉地居他之下,大好男儿应该功业自取,而不是依附于人,捡人家剩下的功劳。所以,这回我来找相公大人,也希望给个机会,证明一下我的才能。”
桓玄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魏咏之,你说得不错,以后我整顿好大晋内部后,会北伐中原,驱逐胡虏的,你有将帅之才,到时候我会用得着你,但现在国家打了这么多仗,需要恢复元气,这两年内,不会再兴刀兵了。北府军已经解散,就连我的荆州军团,也马上要加以裁撤,半数以上的将士需要解甲归田,我这里暂时没有军职可以让你担任,就是刘裕,等他回来之后,也不会再让他留在军中。”
魏咏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继续说道:“在下不仅有些打仗的本事,也有些文才,在北府军中时也是兼管大军的钱粮,督造营盘,书写公文也是拿手好戏,如果桓公不弃,也可以…………”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文官的话就更难了,你也知道,我们大晋讲究世家风流,要有风姿气度,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带你上朝堂,或者是与人清谈,只怕你的这副尊容,会让人笑话吧。我们都是军人,不讲这套,可那些高门世家,会当众羞辱你哦。”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之声,魏咏之脸色通红,沉声道:“既然桓公说到这里了,那在下只有告辞,这副颜面是父母所给,在下也无能为力,但这才华,却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他说着,转身就走,桓玄在后面放声大笑:“魏咏之,我还认识几个整容的名医,要不要介绍给你呀?哎,怎么走这么快啊,真不愧是那个什么来着?噢,长腿兔爷啊。哈哈哈哈。”
太阳月亮和星星
一直站在一边的皇甫敷叹了口气:“主公,姓魏的还是有些本事的,你若不用他,也不必这样羞辱吧,万一他怀恨…………”
桓玄冷冷地说道:“恨就恨呗,北府军这些家伙哪个不恨我?怕恨还不活了?我就是得杀杀这帮人的傲气,以后真要用他,得夹着尾巴做人!下一个!”
皇甫敷大步而出,很快,他就带着一个人进来了,这人倒是一身绸缎衣服,气宇轩昂,与诸葛长民和魏咏之那种武人气质为主,明显不同,桓玄一看,微微地点了点头,对着来人说道:“先生可是孟昶孟彦达?”
来人正是孟昶,他正色道:“正是在下,听闻桓公招贤纳士,在下慕名许久,特来投奔。”
桓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一边坐着的刘迈突然说道:“主公且慢,还有两位士人,也想一起来面试。”
桓玄的眉头一皱,正要说哪有三人一起面试的道理,却看到刘迈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伸了个懒腰:“孟先生请稍等,我去更个衣就来。”
他说着,转身离席,而刘迈冲着孟昶诡异一笑,也跟着离开,只剩下孟昶的眉头紧锁,站在原地。
出了院外,桓玄等到刘迈快步跟来,神情中有些不悦:“刘参军,你这是何意,难道孟昶有问题?此人精明干练,在北府军中是一等一的文吏,不在那刘穆之之下,连我在荆州都有所耳闻,正要重用他呢。”
刘迈微微一笑:“属下正是为了此事。孟昶为人精明干练是不假,但他非常贪婪,在北府军时就多次暗中贪污倒卖军粮军械,甚至跟天师道的妖贼,也暗中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以前因为舍弟刘毅跟他关系好,又要靠他来整理军务,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是要为桓公做事了,他这些伎俩会坏了桓公的英名,绝不可大用!”
桓玄有些意外:“竟然还有这种事?北府军难道对此没有察觉吗?”
刘迈摇了摇头:“北府军打仗您也是知道的,一向是以掳掠作为刺激士气的手段,战后的缴获难以统计,孟昶做账又极为高明,不会留下半点痕迹,舍弟在建康城中经营了十余家店铺,很多就是专门为孟昶倒卖所得的黑钱做转账之用,所以桓公如果要用孟昶,那一定要派心腹得力之人在他身边,多加监督才是。”
桓玄的兴味索然,摆了摆手:“如果是这样的人,那就没什么用的必要了,我喂饱多年跟随我的老卞,老殷他们还嫌不够,再来个分食的,那我自己还剩什么?刘参军,这场面试你自己去安排吧,我就不过去了。”
他伸了个懒腰:“今天也面试了这么多人了,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刘迈连忙行礼道:“早已经准备就绪,就在西华阁,是您最爱吃的水晶熊掌。”
桓玄哈哈一笑,拍了拍刘迈的肩膀:“还是你了解我!”他说着,在一众侍卫们的簇拥之下,直向西华阁方向而去。
当刘迈转回到那个凉亭小筑时,孟昶的身边,已经多了两个布衣文士,正是刘迈身边长随的两个幕僚,一个名叫李林子,另一个名叫张无极,一看他们脸上那堆着的谄媚笑容,与负手独立的孟昶相比,高下判若云泥!
孟昶看着刘迈,眉头一皱:“妙可(刘迈的字),桓公呢?”
刘迈坐到了桓玄的位置上:“桓公突然有紧急公务,去处理了,留下了三道面试题,由我来主持这场面试,彦达,林子,无极,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客套话不必多说,三道题的难度是一样的,谁答对了,谁就可以留下,安排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