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淡然道:“在你提到天师道的时候,面前的溪流感觉有点小小的异动,象是水下有人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下,然后,我就看到这根苇管了,徐兄弟,你的闭气功夫实在了得,若不是自己心动了一下,我是不可能发现你的。”
徐羡之一边脱起身上的这副水靠,一边叹道:“那是我修炼的还不行啊,天师道的徐道覆,算是我的远房亲戚,我家离开京口,也是受卢悚当年作乱的连累,不过慕容姑娘请放心,现在我们家,已经跟天师道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他们的真正面目,我也一清二楚,这些年在吴地没有少跟他们打过交道,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太多惨无人道的事情,才了解了他们的另一面,才会坚决地跟他们抗争。”
刘裕点了点头:“羡之,咱们兄弟多年,不必这样客气,若不是你跟我一直通报吴地民间的情况,我也不会对天师道有如此的戒心,现在卢循从中原来回来的那十余万部众,怎么样了?”
徐羡之换了一身樵夫的衣服,正色道:“这些中原的百姓,分批前往各大世家的庄园,就跟以前的那些北方流民一样,江南世家个个欢心鼓舞,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可是这些人去了各个庄园之后,就开始暗中串联和组织,以卖身钱周济四周的其他信众,可叹那些庄园主们,还给蒙在鼓里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他们串联和组织什么,是想要谋逆起事?难道黑手党同意给他们那些军械粮草?不可能吧。”
徐羡之摇了摇头:“没有,黑手党倒是很清醒,对于天师道的这些小动作很警惕,甚至以聚众淫祀的举报,摧毁了他们的几起暗中聚会,这让天师道的活动也有所收敛,转入了地下,不过,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现在天师道只是想暂时潜伏,等待时机,一旦内战爆发,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行动的人,是孙泰,还是孙恩卢循?”
徐羡之正色道:“孙泰和他的几个儿子到处开坛授业,大肆地搜刮香火钱,可是孙恩和卢循,还有我的好族弟徐道覆,却是暗中在各地活动,散尽从中原带来的钱财,去周济各地的庄客,佃农,以结人心,以我看来,孙泰没有什么大志,真正有野心的,是年轻的那三个家伙,寄奴,你要当心,徐道覆最近好像开始研习兵法战术,甚至经常会以弟子进行操练,不可小视啊。”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天师道虽然有野心,但毕竟不是正规军,除了长生人外,我对他们打仗没有太多可担心的,就算徐道覆学了点兵法,手下没有百战精锐,只是会单打独斗的剑客,是无法在战场上取胜的。如果能借这次内战,既收回黑手党的田契,耗尽他们的藏宝与钱粮,又能把天师道这个危险的组织一举铲除,才算是功德圆满。”
徐羡之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策划了,我现在做不了别的事情,但是保护兴弟,还有继续盯着黑手党和天师道,还是可以做到的。”
刘裕点了点头:“经费上如果吃紧,随时跟我说,我会让胖子想办法搞钱的。”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我在上虞这些年,也收服了不少手下,而且上虞有我们徐家的不少庄园产业,维持几百人的情报组织,绰绰有余。倒是你,如果以后真的想招兵买马,那是需要很多钱的。”
刘裕叹了口气:“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我,还是要早点入宫宿卫,司马曜毕竟是皇帝,如果能救他一命,还是尽量救吧,未必是真的要他死,才会发动内战,如果他活着,也许可以随时制止内战。”
慕容兰沉声道:“狼哥哥,这个时候就不要妇人之仁了,司马曜已经不可能救下,几乎所有人都要他死,而且他活着,只会坏你的事,你只需要在一边旁观就行。”
刘裕勾了勾嘴角,转头对徐羡之说道:“想办法给副相王雅提个醒,最近一定要留意会稽王的动向,如果皇帝出了什么意外,千万不要让司马道子有修改遗诏的机会,如果司马道子登基为帝,一切都完了!”
徐羡之笑道:“这点你倒不必担心,王国宝和王雅素来不对付,不过王雅也并非昌明一党的人,当年王恭和殷仲堪上任之前,皇帝曾经问过他的意见,他说这二人志大才疏,缺乏历练,必然会惹出天大祸事,不过皇帝最后还是没有听他的。但也就是因为他持身中立,皇帝才会把太子少傅一职给他,也算是变相地让他保护储君,我相信,没有人比他更反对司马道子即位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光王雅还不够,王恭的弟弟王爽,现任黄门侍郎,在宫中待诏,他的手上有玉玺,你想办法给王爽提个醒,让他这些天千万看好这个玉玺,不管谁来,也不能取走,除非是皇帝本人亲至。我会亲自去协助他看守这个玉玺的。”
两燕相争终有时
一声鹰啸传来,慕容兰的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了头顶,刘裕勾了勾嘴角,只见这只飞鹰凌空而下,慕容兰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接,却是刚伸一半,就停在了空中,因为,她发现,这只并不是自己的信鹰,而这只飞鹰,却比平时的鹰要大了一倍有余,可谓巨禽,站在刘裕那宽阔的肩膀之上,仍然盖住了他小半个身子,而它的脚上,却是绑了一只羊皮细卷,比起寻常传信用的细竹筒,也要大上了不少。
徐羡之微微一笑:“久闻极北之地,会产一种叫海东青的猛禽,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看来慕容家虽然入主中原多年,但仍然可以在白山黑水间取得这种海东青啊,只不过,这只海东青怎么会在寄奴哥的肩头落下呢?”
刘裕取下了羊皮细卷,一挥手,海东青振翅而起,直上云宵,很快,偌大的身形就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于云层之中,如此迅猛的速度,让徐羡之都为之色变,笑容凝固在脸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慕容兰叹了口气:“现在我们慕容大燕,已经不再有这种海东青了,此物产于极北,即使是辽东龙城,我慕容氏燕国的祖居,也要再向北走几千里,直到勿吉人的地区,才能见到这东西,这些深山老林中的勿吉人,只臣服于草原的霸主,年年进贡,所以这只海东青,恐怕是狼哥哥的草原阿干派来的吧。”
刘裕展开了手中的羊皮卷,尽管他现在经过多年的历练,已经可以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眼前而神色如常,可是看到这个细卷上的字后,仍然不免瞳仁猛地一收缩。
慕容兰笑道:“怎么,你的阿干又带来什么好消息了?是不是在草原上太顺利了,所以向你夸耀一番,还是想你了,要你回去跟他喝酒?”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都不是的,昨天的最新消息,慕容垂亲自领兵攻破长子,生擒慕容永,西燕是彻底完蛋了,拓跋珪派兵救援慕容永不及,已经跟慕容垂彻底翻脸绝交,两国大战,就在眼前!”
慕容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快?虽然我知道魏燕必有一战,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发生了!”
刘裕沉声道:“拓跋珪请求我想办法让大晋出兵攻击燕国,迫其分兵,可惜,他高估了我的实力,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不过,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了,也许很快,北方就会有剧变。”
他说着,转身就向着林外走去,他的声音远远地顺风而来:“我得马上去见皇帝了,爱亲,娘和弟弟,就交给你了,代我向兴弟说抱歉,这回爹还是不能再见她了。”
他的声音渐渐地远去,而身影也消失在密林之中,徐羡之叹了口气:“这些年,真是苦了兴弟了,嫂子,我大哥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可多担待点。”
慕容兰对外界的一切已经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投向了北方,喃喃自语道:“大哥,面对拓跋珪这头成长起来的草原苍狼,你这回还能赢吗?”
长子,城头的西燕大旗,已经换成了后燕的龙旗,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几十名西燕的文武重臣,如尚书令刁云,大将慕容逸豆归等,全族长幼,无论男女老少,被如狼似虎的后燕军士们,如同屠宰牲畜一样,拖到一个个大坑前,随着带兵将校的一声声令下,刀光闪闪,人头滚滚,无头的尸身就这样栽倒在那些大坑里,而千余名西燕降军,则是面如土色,把一个个填满了尸体的大坑覆土填平,而那几十名曾经身份尊贵的西燕重臣们的首级,则被插在一根根尖木柱之上,立于长子城门之外,慕容麟一脸杀气腾腾,指着这些首级,高声道:“这就是谋害先帝的反贼们的下场,所有鲜卑子民,当以此贼为戒!”
城外的惨叫声与哭喊声,还有那些西燕投降军民战战兢兢的欢呼声,随风传进城内宫城的大殿,殿上站满了顶盔贯甲的后燕军士,慕容垂一身金甲,坐在胡床之上,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沙盘,而与之隔着沙盘对坐的,则是须发花白,失魂落魄的西燕皇帝,被五花大绑着的慕容永。
慕容农一脸兴奋地说道:“父皇,伪酋慕容永,被孩儿亲自生擒,他本是想逃向北方秀容川方向的,幸亏父皇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派孩儿率兵拦截,不然的话,只怕真的会让他逃了。”
慕容宝的脸上肥肉在跳着:“父皇神机妙算,我等皆以为慕容永一定会逃向南边的东晋,毕竟,晋国的雍州兵马已经出动救援了,而北方的拓跋珪,却是我们的属国,您是怎么会知道,北魏居然敢出兵救援西燕呢?”
慕容垂淡然道:“因为晋国虽然公开出兵,但不过是虚张声势,刘裕被拿下,北府军撤回,而荆州也刚刚落入桓玄之手,他们内部四分五裂,斗得不可开交,这时候根本不可能起大兵来援,郗恢不过是新官上任,作作姿态罢了,顺便也找个借口跟朝廷索要钱粮兵马,不足为虑。”
“可是北魏就不一样了,上次他们看到邺城被黑火摧毁,于是就起了不臣之心,更是公然抢夺刘卫辰进贡给我们的战马,前一阵拓跋珪借口要出兵征伐柔然,调集了五万兵马,可是这五万兵马,却是不知去向,要是打柔然,有何保密的?所以他一定是派兵秘密南下,想要接应慕容永,这点小心思,朕要是看不出来,这么多年岂不是白过了?!如果没有北魏兵马的后援,慕容永又怎么敢出城与我军决战呢?!”
所有的慕容垂的子侄们个个恍然大悟,齐声道:“父皇英明神武,孩儿不及也。”
慕容垂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马屁声中,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慕容永,摆了摆手:“你们全都退下吧,朕跟这位长安时的故旧,说说道别的话。”
西燕霸业归尘土
大殿之上,很快就从刚才的人满为患,变得冷冷清清,慕容永的面前摆着一壶酒,还有一个金色的酒杯,他揉着自己那被勒得乌青的手腕,眼中已无神色,而对面的慕容垂,只有慕容凤持槊立在一边,目光中透着警惕。
慕容垂看着慕容永,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永,事到如今,咱们也可以面对面地说说心里话了。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到今天将死的阶下囚,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慕容永抬起了头,乱发之中,目光中透出一丝不甘:“若不是,若不是我给拓跋珪骗了,出城与你决战,你岂能这么容易胜我?!”
慕容垂叹了口气:“你也是纵横一世的老江湖了,却还相信一个娃娃的空口白话,一败涂地至此,也一点也不冤枉。”
慕容永咬了咬牙:“拓跋珪是真的出兵了,他绝不是与你合谋,这点我确定无疑,告诉你吧,刘卫辰献马之事,就是我的一手策划,我故意要他的马队经过我们并州,然后让拓跋珪出手抢夺,若非如此,你们怎么会跟这些草原蛮子真正地反目为仇呢?”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在使坏,离间我们跟北魏的关系,哼,不过最后你还是给北魏出卖了,拓跋珪只是利用你来消耗我们大燕的实力,而并非真的敢跟我们正面对抗,这回我就是火速出兵,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我自率大军来台壁,你的粮储所在地与你对峙,而分兵让我诸子率领,分越太行八陉,全面攻击,你不施仁义,连年征战,部下军民早就不堪其苦,我大军一到,纷纷主动请降,最后你只剩这长子孤城一座,岂能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