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桓玄,有的事情,是永远谈不到一起的,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皇帝梦,不过,请你先把家主之位拿到吧,至于我,现在只想着打败秦军,继而收复失地,夺取中原。如果谢家真的象你所说的这样,只顾自己家族利益,全无进取之心,也许我会考虑你今天所说的这些话。”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你这话可是当真?”
刘裕微微一笑:“你把谢家看成跟你一样,只图权势之家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认知,我想,事实会证明你错得有多厉害。桓玄,我劝你一句,过于热衷权势,只会让自己陷于其中,到了最后,本能得到的东西,也未必保得住。”
桓玄哈哈一笑:“那就到最后用事实说话吧。刘裕,咱们可以先小小地打个赌,你说谢家一心为国,不图权势,那这次的联姻失败,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处理呢?”
刘裕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一查到底,找出凶手,就算冲着对桓伊有个交代,也会这样做的。”
桓玄冷笑道:“你太高估谢家的节操了,我跟你在这里聊了这么久,这会儿王妙音对谢安,谢玄的飞鹰传信,只怕也已经到他们手上了,到了晚上,那边的处理结果就会出来,一定是息事宁人,不再追究!”
刘裕的心中一动,理智告诉他,很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但是感情上他却不愿意相信,他摇着头:“不,不可能的,这样做,桓伊不会答应,而且这会破坏抗秦的大局。”
桓玄笑道:“刘裕啊刘裕,你还是嫩了一点,如果此事追查下去,就算查出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觉得在秦军南下之时,北府军那边会为了一个桓伊的傻儿子,跟荆州这个强藩开战吗?别说是谢家了,就是桓伊,也只能打落牙齿往嘴里吞,谁叫他不守中立,去跟外人联姻呢?”
刘裕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这回,他真的是无法反驳桓玄的说法。
桓玄转身向着巷外走去,他的声音在小巷的两边石墙上回荡着:“刘裕,记住我们今天的谈话,当你改变想法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谢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你自己看结果就是。”
刘裕在小巷之中思考了很久,桓玄刚才的话,一句句地浮上了他的心头,谢安的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一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的心里不停地在问自己,谢家真的会跟桓玄所说的一样吗?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去,刘裕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何去何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怎么躲到这里了?让我们一通好找!”
这个声音把刘裕的思绪从刚才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慕容南换了一身便装,抱着臂,就站在他的身后,巷子的两端,桓玄的那几个护卫早已经跟着主人一起离开了,天黑得很快,可是慕容南的那一对明亮的眼眸,却是在这夕阳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刘裕看着慕容南,突然心里有一阵亲切感,不知为何,桓玄的话让他突然对王妙音也有一种难言的陌生感来,她真的是爱自己,还是因为家族的计划要跟自己在一起?在跟桓玄对话前,刘裕是毫不怀疑的,但现在,却是平静的水面有了一丝小小的波澜,让他自己也不是那么确信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慕容南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要去刺史府的大牢里看那两个朱家小子吗,可你却不在,桓玄也不在,王妙音那里正急着找你商量事情呢,若不是我一路找一路问,哪知道你在这小巷子里白日做梦呢。”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能看到你,真的挺好,朱家兄弟那里我现在不想去,慕容南,有些事情我想找你聊聊,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听我说些胡话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我就知道你的心神不定,好吧,有话直说,但愿你出了这个巷子后,能成为那个我熟悉的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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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看着慕容南,轻轻地说道:“你们慕容家在秦国,按说苻坚待你们也不薄,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反叛呢?只是因为要复国这么简单?”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了?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为了复国,不一样的。”
刘裕叹了口气:“你们慕容家,自古以来都是居于辽东,从汉到晋,都是向中原汉人王朝称臣,为什么不守臣节,最后自立称帝呢?”
慕容南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兵强马壮方为天子,这天下哪有不灭的王朝?有德有能者居之是自古不变的真理。就是晋朝的司马氏,不也是篡魏而立吗?至于魏国,也是从汉帝手中篡位而得。他们可以得天下,为什么我们慕容家不可以?”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可是你们毕竟是塞外胡人,远远落后于中原的文化,在你们困难的时候,是魏国和大晋收留,庇护了你们,让你们得以存续,乱世之中,永嘉丧乱,你们应该报恩护晋才是,趁火打劫,自立为帝,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光明正大的事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西晋灭亡几十年之后,我们才入主中原,在这之前,我们多次出兵助晋朝与胡人作战,还收留了大批逃难的汉人百姓,要说臣子节操,我们并不亏欠。后来冉闵篡赵自立,不事生产,北方彻底大乱,我们为了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才出兵进入中原,没什么问题吧。”
刘裕沉声道:“你们当时还名义上是晋朝的臣子,燕王,如果你们进入中原后把权力还给大晋,那可名垂千古,可你们自立建国,这非君子之道!”
慕容南笑着摆了摆手:“刘裕,别迂腐了,打下来的江山,岂有拱手让人之理?我们慕容家世居辽东苦寒之地,那种冻土三尺,铁锹不能入的严酷环境,是你们中原的汉人不能想象的。凭什么我们世世代代就得过这种苦日子,你们中原汉人就可以安逸享乐,占这中原花花世界呢?”
刘裕的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想要找话来反驳慕容南的这个观点,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慕容南看着刘裕,叹了口气:“其实华夏夷狄,本无定数,就好比匈奴人,就是夏朝末帝桀的少子,灭国后逃到草原,成为匈奴,而我们鲜卑人,也是黄帝的子孙,与你们中原的汉人几千年前都是共同的祖先,为什么你们可以过这好日子,我们就不行呢?”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如果你们仰慕汉化,想要主动归附,我们自然是来者不拒,但你们这样趁虚而入,夺权立国,这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慕容南笑道:“英雄好汉应该是拯救天下万民,给百姓以生路,而不是计较他是汉人还是胡人。要照你这么说,东夷人的商灭了华夏后裔的夏,然后西来的周人又灭了商,千年之后起于西陲,野蛮落后的秦人代了周,然后又是江淮蛮荒之地的刘邦起兵灭秦建汉,这一次次的轮回,这些开国的雄主哪个拘泥于你的这些夷夏之分呢?”
刘裕沉声道:“你们来中原可以,但自立为君,又有多少汉人愿意追随呢?”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刘裕,不是所有汉人都跟你一样,纠结于这些夷夏之分,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只想着自己的生活,管他皇帝是胡人还是汉人,只要对自己好就行。就象苻坚,他是胡人,但是北方的汉人却感恩于他的那些个仁义国策,愿意为之效力,没几个人想投奔南方的司马氏汉人政权。”
刘裕冷冷地说道:“王师北伐之时,这些沦陷于胡人之手的父老,一定会箪壶盛浆,为王师先驱的。他们现在只是没有人领导,也没有外力接应罢了。”
慕容南冷笑道:“是么,苻坚这次的百万大军里,汉人起码占了一半,看来北方汉人跟你的想法并不一样啊。而且,这么多年来,南下逃难的汉人越来越少,就象檀凭之他们,约好了几十家一起走,最后只有他们几家成行,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无论是现在的秦国,还是以前的大燕,对汉人都不错,至少比你们大晋对自己的同族子民来说,只会更好。”
刘裕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些夷夏之辩,我不想跟你继续纠缠下去,我只想问,你们慕容氏不念苻坚对你们的恩情,一心要反叛,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们慕容家是天之骄子,永远不会再成为别人的奴隶和臣子,要么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们尝过了皇帝的滋味,就再也放不下了,是吗?”
慕容南叹了口气:“这算是一个原因吧,先祖辈创业不易,建立的江山在我们这辈人手上失去,那说什么也要夺回来,不然就算到九泉之下,也愧对祖先。”
刘裕的心中一动:“慕容南,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不能愧对祖先,但你不过是慕容家的一个部曲,世代的仆役,要说慕容垂这些真正慕容家的子孙,要做这种事,可以理解,但你有必要这样吗?慕容家倒了,你不是正好可以恢复自由吗?”
慕容南微微一愣,转而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我们这些部曲的,我们世世代代受了慕容家的恩惠,当然要知恩图报了。不帮着慕容家恢复燕国,我在九泉之下也难见我的祖先啊。”
刘裕笑道:“你看看,你这里说要报慕容家的恩,但慕容家却可以对大晋,对秦国恩将仇报,做人不能这样双重标准吧。”
慕容南一时给噎得张大嘴,说不出话,刘裕看着慕容南,缓缓地说道:“而且你也说过,以后如果燕国复国,你也会离开慕容家,来大晋,来京口,你这算是脱离慕容家了吗?这算是忘恩负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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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南叹了口气,侧过了脸,幽幽地说道:“那不一样,我如果帮主公复国成功,也算是报了慕容家世代的恩情了,那时候我可以重获自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