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日一幅画……”崔子玉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唯恐画妖生气,她结结巴巴再三保证,“你放心,等此事了结,我一定勤学苦练。” 画妖懵懵懂懂抬起头,眼中尽是迷茫之色,“你们要了结什么事?” 孟厌赶忙冲到她面前,“那些被你困住的男女,你能不能把他们放了?” 画妖:“他们自愿前来,我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离开。”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顿时愣在原地。 他们冒险进入幻境,未曾留后手,难道真要被困在幻境中? 月浮玉叫上几人去角落,“我方才与崔大人试过了。幻境中,法力尽失,形同凡人。” 孟厌:“那怎么办?” 姜杌盯着画妖瞧,“再诈诈她?” “行。” 几人再次围到画妖身边,七嘴八舌缠着她问个不停。 连番问了两个时辰,画妖秀眉紧蹙,抿嘴生气,“你们五个耽误我作画了。” 崔子玉上前劝她,“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如你先放我们出去?” 画妖不明就里,“你们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呗。” 说罢,画妖消失不见。 崔子玉挠挠头,向几人解释,“她应该是去作画了。从前我还未嫁给姚岸时,她整日催促我作画。”后来,她嫁为人妻。舅姑不喜她作画,连姚岸与她的爹娘兄嫂也劝她收起笔墨纸砚,学着cao持家务,做姚家的主母。 孟厌坐在床前,慢慢回味画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进,怎么出? 进入幻境之人,是因欲念横生。 难道…… 孟厌拍着床大喊,“别想男女之事了,断绝欲念,我们没准就出去了。” 此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 画妖幻境,一直在不停催生人之欲念。 几人彼此相顾叹气,各自坐在房中四角,打坐化解欲念。 孟厌打坐到一半,姜杌笑吟吟凑过来,“你真的愿意与我成亲?” “算是吧。”孟厌摆弄着裙角,与他小声说起她的打算,“在查案司,我注定升官无望,不如去人间搏一搏。我往日听泰媪大人说,她有一手下,便是自请去人间做官,最后成了三品官。” 身旁的女子大谈升官之路,姜杌从牙缝里抛出几个字,“你是想嫁给我,还是想升官发财?” 孟厌唇角微微一勾,眼珠黑亮,“都想!” 姜杌低着头,语气酸涩,“在你心中,那个破官位比我重要很多吧?” 他入地府的第一年,有一回孟厌不知何处听到一个谣言,说天庭要重罚有跟班的女仙。 当夜,孟厌直接将他扫地出门,整整一个月不理他。 孟厌听出他语气中的不高兴,赶紧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放心,我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我做了大官,你也有面子不是?” “孟厌,与其指望你升官,我不如答应酆都大帝。”姜杌转过头,似笑非笑,“前些日子,酆都大帝的信中,盛情邀约我去地府做官。好似是五品官吧,我嫌官位低没答应。” “大人真是没眼光!” 两人越吵越大声,惹得月浮玉心绪起伏,冷冷道:“你们俩,出去。” 孟厌低声骂了一句,闭上嘴继续打坐。 姜杌走回自己原先的角落,方一坐下,便觉不对,“顾一歧呢?” 崔子玉闻声睁开眼,“顾大人的无情道,果真已小有成就,我们抓紧些。” 顾一歧已出幻境,余下几人不敢再耽搁。 之后的几个时辰,孟厌一想到姜杌即将为官,官位甚至还压她不少。别说欲念,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姜杌那张得意炫耀的小人嘴脸。 一时气愤难当,她忍不住骂出声,“小白脸,等我找到更好的,便踹了你。” “你想踹了谁?”阴冷至极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孟厌一睁眼,入目已是姜杌那张极其生气的脸,“哈哈哈,我说着玩的。” 顾一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石柱下,他揉着眉头,不悦道:“你们俩都出来了,他们俩为何还未出来?” 姜杌扶起孟厌,三人坐在地上,抱着手苦等。 夜色茫茫,头顶的乌鸦飞来飞去。 孟厌靠在姜杌背上嘀咕,“月大人整日自诩修了百年无情道,到头来,还不如我呢。” 顾一歧折了一截树枝丢进火堆,“你少说几句吧。万一让月大人听见,便是两分。” 说起这个,孟厌倒起了好奇心,“顾一歧,你怎么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篝火持续在烧,顾一歧恍惚间记起,有一日他去月浮玉房间,正巧撞见月浮玉在砚台上刻字。一个“江”字与一个“浮”字,两个毫无关系的字,让他徒生疑惑。 月浮玉见他一再追问,便将自己生前之事一一告知,“月大人二十岁那年,在苍梧城养伤。某日在书画斋,见到一本落款为‘江浮笑笑生’的画师画的春画,当即留下一封书信,希望能与江浮笑笑生书信结谊。” 在养伤的半年间,他与江浮笑笑生每三日一封书信往来,全由书斋掌柜代为转交。 之后,月浮玉回到碧阳城。 可接连写了数十封信,却无人回信,直到他收到一封男子的书信。 信中言:他与江浮笑笑生青梅竹马,近日已经成亲,万望月浮玉勿要再写信给她。 随信一起送到的,是江浮笑笑生写给另一个男子的情信。 孟厌唏嘘不已,“姚岸看来不仅骗了子玉,还骗了月大人。” 火光照亮顾一歧平静的侧脸,“月大人死后,才慢慢想明白。他最后的几封书信与一幅画,应是被有心人拿走了……” 说到此处,孟厌倒有一事不解,“照理说,他们两人互通书信已久,子玉怎未认出月大人的字迹?” 顾一歧拿起树枝在地上胡乱比划,“月大人上天庭的第二年,有一位以草书见长的上仙升入天庭,月大人拜他为师,学了多年。” 从行书入草书,从壮志满怀的月相到冷酷无情的月大人。 一百年,太长了。 姜杌:“他也真够傻的,当年竟不知找找崔子玉。” 顾一歧:“月大人是个君子,又是头回喜欢一个女子,自然不愿扰她的安宁。等收到姚岸的信,他倒是派人去苍梧城打听过,可惜一无所获。” 孟厌:“唉,子玉真可怜,被姚岸蒙骗,又因救姚岸送了命。”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正讲到月浮玉房中之画的深意,崔子玉从三人身后冒出来,“月大人房中的画,怎么了?” “啊!” 孟厌被她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问道:“你何时出来的?” 崔子玉:“你们说到画的时候。” 顾一歧起身,看向她的身后,“月大人呢?” 崔子玉摇摇头,“他不知怎么了,死活静不下心。我离开前,他让我们再等等他。” “月大人每日想的事多,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对,地府一堆烂摊子,全靠月大人。” 崔子玉静静坐在火堆前,三人坐在另一边,不敢再说一句话。 等至翌日天明,月浮玉跌跌撞撞出现在寺中,“走吧,去找找破幻境的法子。” 一行人回到秦家的宅子,月浮玉打算去天庭问问,“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 顾一歧打算去地府,“我回地府问问几位鬼帝。” 两人说完便走,剩下的三人无事可做,崔子玉忽然提出要去城中逛逛。 孟厌不疑有他,拉着姜杌随她出门。 不曾想,崔子玉一出门,便直奔姚记金银铺打听,“掌柜,你们东家的先祖可有一个叫姚岸的?” 掌柜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苍梧城中谁人不知姚老太爷的威名!当年江浮之祸,若不是姚老太爷大义灭亲,不仅姚记金银铺,城中所有书画斋都难逃一劫。” 崔子玉听罢,不怒反笑,“是吗?他怎么大义灭亲的?” 掌柜上下打量几人,“你们是外乡人?百年前,城中有一个画师大逆不道,竟敢擅画天子相貌的春画。官兵来城中捉拿逆贼,扰得全城不宁,姚老太爷于心不忍,便写信告知太守,逆贼便是他的内人江婉仪。姚老太爷告发有功,这才保住姚记金银铺。” 孟厌害怕崔子玉动怒报仇,忙去拉她,却见她笑得越渐开心,“对了,掌柜。匾额上的‘姚记金银铺’是谁写的?” 掌柜侧头看了看,“姚老太爷写的,他师从青要散人,写的一手好字。” 崔子玉道谢离开,走之前还买了一支金钗插在头上。 孟厌惶惶不安,一路小心翼翼,“子玉,我们快回去吧。他俩快回来了,月浮玉要是发现我们不在,又要扣分。你说对不对,姜杌?” 姜杌不应她,反而问崔子玉,“走,我们陪你去掘坟。” “远,不想去。” 孟厌提议,“要不我们去把他的子孙骂一顿?” “累,不想去。” 孟厌与姜杌唉声叹气,跟在她后面,不时对视苦笑。 所幸在城中转了一圈,崔子玉催促两人回去,“我这月绩效只剩两分,再被扣两分,怕是只能去赏恶司当讨债判官。” 孟厌惊讶道:“你怎么比我还剩的少?” 她整日忤逆月浮玉,时至今日,也还有整整八分的绩效。 崔子玉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哦,早先在幻境里,我把他睡了。他直接扣了我八分。” 孟厌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怪不得月浮玉心烦意乱,迟迟出不了幻境。原来他们看到的那幅画,不是开始,是结束。 孟厌走到她面前,诚心夸赞,“你胆子还挺大的。” 崔子玉轻扬唇角,凑到她耳边,“八分换一个月大人。怎么算,都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