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杌闲庭信步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坐下,“不如你让月浮玉出银子,我帮你们杀了慕容简。” 杀个人而已,何需如此麻烦。 “天庭有规定,神仙不得干涉凡人生死。”风声穿过耳畔,孟厌静静看云,语气平淡,“再者,凡人有凡人的规矩。若神仙妖怪动辄插手凡人生死,人间迟早会乱套。” 自他从地府逃走,孟厌找来搅乱荒。 这一个月间,他们看似一如往日,实则彼此都在逃避。 从未有过的迟疑与不安,与日俱增,似搅乱荒一眼望不到头的乱山残雪。 “恨我吗?” “恨死了。” 他与她之间,相隔仅一拳。 没由来的,姜杌却觉得他们离得越来越远。他不动声色地挪动,直到衣袖紧紧挨着她的衣袖,“我跟酆都大帝谈好了,他答应不罚你。” 孟厌猛地回身推他一把,面上血色尽失,眸中恨意翻涌,“死骗子,别以为我还会信你!” 在姜杌被抓前,她已偷偷填完所有的成亲文书。白二私下打趣她,说难得见她上进一回。 可她的努力,最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同僚们笑她,说她傻说她痴心妄想。姜杌和她在一起,只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阿旁阿防见到她,总是欲言又止。 她知晓他们想说什么,一个小小孟婆该与鬼差相配。而不是眼高手低,整日惦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石阶上只剩一个人仍坐着未动。 姜杌低着头,喉咙发干,小心翼翼开口,连声音都在轻颤,“我没骗你。” 院中传来开门声,孟厌抹掉眼泪,“你把恶魂还回去,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你想与我一刀两断?”姜杌突然起身,长身玉立站在孟厌身后,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他贴近她,拂开耳边的碎发,一字一句,含了几分森森寒意,“那我更不能还。” “随你。” 孟厌身子微颤,转瞬开心向崔子玉招手,“子玉,我在这儿!” 崔子玉找来,招呼两人离开,“走吧。月大人让我们随他去一个武将家。” 孟厌面露难色,“不能不去吗?” 她生前没读过几本书,实在听不懂月浮玉和顾一歧的之乎者也。 一想到两人一谈便是好几个时辰,她大喊头痛。 月浮玉正巧路过,眼皮一抬,“真不知是本官在查案,还是你在查案?” 顾一歧走至最后,闻言让崔子玉与孟厌先回宰相府,“月大人,孟厌如今是凡人。若有人刺杀,我们还得费心搭救她。” “言之有理。”月浮玉摸摸下巴,盯着孟厌,“算了,你先回府。切记,不要乱跑。” 等月浮玉与顾一歧离开,孟厌拉上崔子玉赶忙回城。 路上,孟厌问起月浮玉此行的目的,“他眼下插手凡人之事,不怕被地府责罚吗?” 崔子玉小声应道:“听说秦延尚有三年阳寿,死后本要去天庭为官。但因两位星君的缘故,致他惨死,轮回难入。玉帝特意派月大人来此纠正此事。” “纠正何事?” “除掉慕容简。” 孟厌捂住嘴,“你的意思是,若非天象,秦延近日便会除掉慕容简?” 崔子玉点头,“对,慕容简的阳寿将尽,约莫就是这月。” 因天庭的疏忽,致秦延早死三年,慕容简阳寿再续三年。 他们来此,便是为了纠正错误。 回府后,崔子玉听闻宰相府有不少藏书,去了书房看书。 孟厌本要回房,被姜杌喊住,“碧阳城有一家酒楼还不错,你要去吗?” “不……”孟厌话未说完,便被姜杌一把拉走,“走吧,全是你爱吃的。” 碧阳城城东,酒肆林立,香飘十里。 他们去的酒楼,足有三层高。登三楼俯瞰,其前灯烛晃耀,其后一碧万顷。 姜杌扔给掌柜一锭金子,转身带着孟厌去了楼中最高处。 盘盏声阵阵,有酒香盈樽。 孟厌吃着满桌佳肴,“你从前来过吗?” 姜杌凭栏听雨,与她说起他百年前来此见到的盛况,“当时月浮玉只二十一岁,已是一人之下的宰相,将月氏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月氏百姓敬他,坊间时有童谣,唱‘生子当如月浮玉’。” 他路过碧阳城,听见人人皆在夸月浮玉。 一时好奇心起,他变换相貌跑去宰相府,打算会一会月浮玉。 在房顶守了三日,月浮玉着实比天子还勤勉,筹谋帷幄,有定社稷之功。 可惜,为人甚为无趣,得罪人还不自知。 佳肴方吃了几口,外间踏步一阵闹哄哄。少焉,四个武将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个华服男子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掌柜,“两位贵客,请随小人去二楼。” 未等两人有所动作,为首的一个武将大步踏入房中,粗鲁地推开愣在椅子上的孟厌。 孟厌险些被他推到地上,姜杌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手腕一翻,挥出一掌。掌风所及之处,尘土翻卷。 在所有人的愕然声中,武将被这一掌推出门,直撞到门外的阑干仍未停。 杀意似怒浪般奔腾席卷,在姜杌挥出第二掌前,孟厌紧握住他的手,“算了算了。” 另一个男子拱手道歉,“两位,舍弟行事鲁莽,叨扰了两位,实在抱歉。家兄常在边关,难得回城,最是惦记此处的风光。不知可否将此雅间让予我们?” 说罢,他转身吩咐掌柜,“房中两位贵客今日在楼中的一切花销,记本将帐上。” 孟厌俏声应好,牵着姜杌离开。 两人与华服男子擦肩而过,那双阴狠的眸中,带着不寒而栗的寒意,“好功夫。” 下到二楼,仍能听见楼上几人的交谈声。 “堂兄,我要去杀了他。” “那人不像普通人,五弟,你不是他的对手。再者说,此事错在我们。” “慕容难,你算什么东西?” “好了。” 第60章 菩提偈(四) 掌柜递上姜杌的金子,面露歉意,不住道歉,“上面那五位是慕容府的五位将军,小人实在得罪不起。” 孟厌倒不在意,与他打听起付银子的那位武将,“他是谁?瞧着还挺好的。” “是骠骑将军慕容难,”掌柜引两人入内,又招呼小二端膳食上来,“不瞒两位说,除了骠骑将军来此用膳会付银子,其余四人……唉。” 一声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中。 慕容家一手遮天,连宰相都敢杀。他们这些生意人,哪敢得罪。 等掌柜一走,门一关。孟厌笑吟吟凑到姜杌身边,“我帮你省了一锭金子,你分我一半就好。” “全给你。” “不行,我只要一半。” 姜杌莫名开始生气,捏着那锭金子,在房中来回踱步。 孟厌瘪嘴,小声嘟囔,“死骗子,又没占你便宜。” “我喜欢别人占我便宜,不行吗?”姜杌眸光微动,冲她大喊。一股无名的怒火似火苗般窜起,直达四肢百骸,“我懒得劈开,你爱要不要。” 那锭金子,兜兜转转到了孟厌手上,“也对,你欠我五十两。如今,我们便两清了。” “我后悔了,还我。” “做梦。” 时辰尚早,姜杌指指窗外的后院,“他家的院子修得不错,要去看看吗?” 孟厌记得月浮玉临走前,说他戌时才会回来,反正回去也无事可做,她忙不迭点头。 不巧,方到院中。从远处来了一行人,个个手持利剑,其中一人便是方才拉她的武将。 孟厌怕他们被姜杌杀死,连累她被扣绩效,赶忙拉着姜杌躲进两间房的夹缝。 原想等几人一走,便偷溜出去。 不曾想,这几人站在夹缝外,莫名其妙争执起来。 万幸,夹缝上方横着几根巨木,完完全全遮挡了阳光,让他们得以隐入黑暗。只要他们不开口,无人发现有两人正躲着此处偷听。 孟厌侧耳细听,才知拉她的武将叫慕容进,是慕容简的堂弟。 而慕容难,也是慕容简的堂弟,还是慕容进二叔的婢生子。 当下,慕容进语气鄙夷,“慕容难,你装什么好人?本将与堂兄自小一起长大,何需你一个外人帮本将说话!” 慕容难苦劝道:“五弟,大将军先是大将军,再是你我的堂兄。军令如山,你不该与他开玩笑。” 慕容进冷哼一声,“你前些日子帮太史令那个女儿逃跑一事,人证还捏在本将手上。慕容难,等堂兄事成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帮王小姐,是为月氏。我问心无愧,你若觉我有错,大可今日便告诉大将军。”慕容难负手而立,白袍银甲,一派凛然正气,“我言尽于此,万望五弟能听进去一二。” 慕容进拂袖而去,想来并未听进慕容难的劝导。 夹缝里,闷得发慌。 孟厌紧紧贴着姜杌,头抵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又乱又快。手缓缓抬起,搭在她的腰际,不自觉地环住她。 正欲低头,传来女子的声音,“你要是敢亲我,我出去后便回地府,再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