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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1 / 1)

从前明亮干净的顾家九郎从此堕入黑暗,变了一个人,面目全非,手段狠辣,做尽一切违背本心,自己都不耻之事。

每一次,都如利刃剜心,挫骨扬灰。

直到今日,最后能为云州战死,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结局。

她今日才惊觉,顾昔潮和自己竟是如此的相像。

为了死去的父兄,没落的沈氏,她惩罚自己,入宫复仇,活成了自己最是厌恶的模样。

她和他,同在无间,皆是恶鬼。

沈今鸾闭了闭眼,掩住眸底翻涌的泪意。

他一直认定自己是个罪人。

罪人不会表露对她深沉的心意。

罪人也从不奢求她的回应。

这十五年来,他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是在赎罪。

一生一世,到死也不得解脱,此时此刻,濒死之际,干不肯袒露一丝一毫深藏的心意。

沈今鸾微微喘息,眼睫不住地颤动,心尖像是风里的花瓣发颤,声音也跟着颤:

“顾将军不惜性命为沈氏平反,又为何要瞒着我?”

她在设下圈套,等他给她回应。

若非心中有鬼,又何故要瞒着她承担所有,背着她独自赴死。

在她狡黠又迫人的注视下,顾昔潮似有所动,抬眸回望了她一眼。

男人甲胄残破,一身浴血,面容苍白冷峻,如同北疆遥不可及的亘古寒峰。

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看不清的微光在流转。

“当年放逐北疆是臣心甘情愿。今日负罪战死,亦是臣得偿所愿……”

顾昔潮没有正面回答,语调依旧坦荡,没有一丝起伏,似乎不见一丝破绽。

他眼里的光沉灭下去,最终淡声道了一句:

“皇后娘娘,不必心有亏欠。”

生死之前,这么一句轻描淡写,就此道尽平生衷肠。

尸山血海里,沈今鸾长久地凝望着这个男人宁折不屈的模样。

到底是笑了一声,只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所幸,她早料到了。

顾大将军强韧不拔,一身铁躯坚不可摧,一副心肠更是硬如坚冰。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软的。

明明情深义重,故作冷漠淡薄。

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开口的。

她倒要看看,他能瞒她到什么时候。

沈今鸾强忍着心中漫涌的酸涩,压下喉头的哽咽,一字一句地道:

“你以罪臣之名只身赴死,没有了姓氏,没有了归处,只会和我一样成为孤魂野鬼……”

“顾昔潮,你就这样死了,真的毫无遗憾吗?”

顾昔潮抬起脸,目光像是退潮的浪水,在一片里沉寂微微涌起,无声地荡开涟漪。

死前,想再见她一面,以为便是无憾无悔。

可见到了她,又想起那一桩无法与人道的期许。

那一个期许,十五年前就永远地沉落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中。

之后,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万死难消。

他的身体又开始丧失知觉了。他克制心神,看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冷静地道:

“既然北疆军已平反,你该速速去往生。赵羡留在朔州,一切都已准备好。”

又赶她去往生,沈今鸾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摇了摇头道:

“我不去。”

魂魄在风中缥缈无依,她的声音却柔韧坚定。

顾昔潮两道浓眉微微皱起,干涸凝结的血块在眉峰颤动。

一抬眼,看到她无声地望着自己,眉眼盈盈,如凝水光,忽然凑近自己。

“你说你没有遗憾,可我还有执念未了。”她凝视他,声音忽柔和下来。

浸透了血的甲胄沉重如山,压在肩头,顾昔潮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听到她这一句,他仍是抬起了头,沉默地与她对视,略带一丝疑虑。

沈氏父子的尸骨已找到,北疆军旧案业已平反。她还在因哪个执念不能去轮回转世。

“还有执念未了?”他喃喃道。

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力气,再送她一程了。

沈今鸾迎风而立,下颚扬起,唇角也扬起,提高了声量,无比确定地道:

“有的。”

阴云聚散,朦胧的月色洒在魂魄的周身,像是在萤火之光,照尽夜穹。

满面春山桃的花瓣迎风吹落,映出魂魄虚无的笑靥。

人面桃花,无限娇媚,无限明艳。

“我还有一个执念,生前死后都藏在心里,一直没机会说出口。”

说话间,她正轻轻踮起脚尖,蓦然伸手,轻轻拭去他眉宇之间的血污。

血污之下的脸庞,丰神俊朗,棱角分明,一如少时。

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他消瘦的侧脸,坚韧的下颔,轻柔如花瓣拂过。

顾昔潮鏖战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时撩起沉重的眼皮,黯淡的眸光在她的泪眼中明灭,而后,一点一点被点燃。

下一瞬,一个轻柔却娇横的吻,也如花瓣一般落在他发颤的双唇,猝不及防。

不同于之前攫取阳气时唇齿僵硬的相触相抵。

这个吻,溢满女儿家的似水柔情,一丝一丝沁入他封冻十五年的五脏六腑,流入四肢百骸,坚冰消融。

纵使没有犀角相照,纵使不是血rou之躯。

她的吻,真实不虚。

那么沉痛却又那么温柔,直抵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在顾昔潮愕然懵怔的目光里,沈今鸾捧着他的脸,莞尔一笑,道:

“我想请将军,为我燃一生一世的香火。”

第72章 血婚(重写)

穹宇如时空无尽。

漫天的春山桃瓣肆意扬散, 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黢黑的荆棘中绽放,亮如白昼。

模糊的光晕里, 一双虚虚实实的人影重合在一处,如同荆棘丛里共生相缠的藤蔓。

魂魄虚无,人影沉重。

两相无法触及。他俯下身,笨拙地怀抱着她, 荆棘的倒刺勾破他垂落的袍角。

沈今鸾落进他的怀抱里, 指腹轻轻抚弄他下颔带血的青茬。

双唇碾磨, 轻轻扯咬了一下。她伸臂勾着他的后颈往下,颈侧温热的血流划落她无形的手。

男人一动不敢动, 乌发散乱,鬓边一绺银丝不住地颤动,沉黑的双眸微微睁大, 目光凝结呆滞。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抿了抿发烫的唇,似幻似真,不敢置信一般地眉头微皱, 别过头去, 轻声道:

“皇后娘娘说笑。你我死敌, 如何供奉香火?”

“死敌?”

沈今鸾忍俊不禁, 伸出的手指, 一点一点描摹他眉眼的轮廓。

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恍若当初在洛水畔时,一池荡开的涟漪,她手持鸩酒要毒杀他。

在她最恨他的时候, 却仍觉得他这一双眼生得好看。

好看得惊她的心,动她的魂。

原来,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动过心了。

而他,即便在最是针锋相对的那些年,爱意汹涌不息,一次次纵容,一次次留情,把性命拱手奉上。

往昔如洛池逝水不可追寻。

沈今鸾的指尖从他深刻的眉宇抚过挺拔鼻梁,最后点了点他抿紧的薄唇,埋怨似的。

“什么样的死敌,一重逢就拉着魂魄拜堂?”

“什么样的死敌,又会供奉她十年香火?”

这么多年,桩桩件件,她回想起来,叹了一口气。

最后,只用力戳了戳他硬实的胸甲,既是无可无奈又是颐指气使地道:

“或者你再告诉我,什么样的死敌,会以一死换她一族的清白?”

顾昔潮身躯僵直,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浓睫不住地颤动。

任由她拭去他面上颈上的血污,露出原本英挺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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