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原碑,唐太宗之行笔、飞白皆有王羲之的风采,出锋劲利,但笔画更加洒逸这是帝王书,而薛白如今只会楷书。
奔放恣睢的书法,写的内容却非常谦逊。
朕以忧劳积虑,风疾屡婴,每濯患于斯源,不移时而获损……
这位太宗皇帝在解释,因积劳成疾,多年风湿,需要借骊山温汤来缓解。
之所以要解释,因他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国家初定,他不希望臣工百姓以为他只顾享受,因此诚惶诚恐,心存敬畏。
薛白抬起手,想碰一下石碑,忽想到是碰不得的,于是停下了动作。
“诸位请继续随老奴走,那边便是‘星辰汤’,乃太宗皇帝专沐之处,如今温泉引向别处汤池,以表达‘皇恩浩荡,雨露均沾’之意……
“轰!”
忽然打了一道雷,大片的乌云涌来,遮住了太阳。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薛白转过头,看向那块《温泉铭》的石碑。
他脑海中仿佛看到这道惊雷将要震碎一切,包括这块石碑,然后大火烧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火光中,人们挣扎、沉沦,一度变得愚不可及,一度被打断了脊骨,低下唐人高傲的头。
于是,碑文的拓本随着莫高窟文物流往他乡,唐太宗陵墓被破坏,昭陵六骏的石碑被切成一块一块,搬上海船,运往异国。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仿佛这大唐的太宗皇帝在天上发出了怒喝。
“孽畜!朕十八岁举义兵,二十四平天下,正一四海,削平区宇,康济生灵,开大唐之强盛,然朕百年之后,何以手书沦落于异邦、冥器把玩于蕃夷之手?!子孙皆废物!
第219章 话别
乌云密布,雨越来越大。
好在,众官员们赶在大雨落下前到了尚食汤。
尚食汤是专门赏赐内侍或重臣泡汤的汤池,虽有“尚”字,却非御用之物。
殿宇颇大,但汤池却不算大,长十余步、宽仅数步,由青石砌成,中间有一道石梁把汤池分割成东、西两池。
西池稍小,供身份贵重者独浴,东池大些,供身份低微者共浴。
薛白看了一眼殿外越来越黑的天色,转身绕过屏风,与官员们一道开始脱衣服。
待众人脱了衣服,差距就出来了,大家纷纷看向薛白那年轻健壮的身体,颇为羡慕。
“咳咳咳。”杨銛又在咳嗽。
杨国忠则低声道:“你可知这汤池好在何处?”
薛白不觉得有什么好泡的,道:“是圣人的恩赐、荣耀?”
“你倒是学会说话了,不枉我费心教你。”杨国忠道,“除此之外,内苑的泉水是最好的,与其它别业里的可大有不同,泡得人皮肤细腻。”
话虽这般说,薛白还是更喜欢在其它别业里泡。
但杨国忠说的确实不是假话,尚食汤的温泉水与皇帝泡的一样,是真正的骊山温泉水,热气腾腾。
众人进了汤池,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杨国忠依着青石,闭上眼,更享受的还是特权带来的满足感,要知道天下间能泡这池子的人并没有几个。
这代表着他是人上人。
薛白说的“荣耀”虽然对,但不准确,准确来说是“尊贵”。
下一刻,他却听到杨銛在西面的小浴池说了一句。
“阿白,你也到这边。”
“谢阿兄。”
杨国忠睁开眼,看着薛白那健美的身体在水气氤氲中走向西池,与杨銛说话,两个人独享一个小池子。
方才那种尊贵之感转瞬间淡了下去,他虽是四品高官,却还是被人压了一头。
“咳,我听闻,阿白打算到偃师县任职?”
杨銛进了汤池之后确实舒服了很多,咳嗽都减轻了不少,但眼神中却添了许多忧虑,又道:“你若不在长安替我谋划,这许多事,怎生是好?”
薛白不愿告诉杨銛实情,道:“阿兄已经接近相位了,若哥奴致仕,甚至是过世,下一任宰相必是阿兄。那么,阿兄认为,眼下该做的是斗还是缓一缓?”
“明白了。”
“养好身体才是真的。薛白道:“我不在,哥奴不会太过关注阿兄,我们先积蓄一两年,再与他争。”
“既如此,你也该去太原,多操心些榷盐之事,如何去了洛阳。”
“自然是有圣人记挂的差事在身。”
薛白正想找机会与杨銛说此事,调动一些杨党的资源,遂说了河南道这些年的灾情,以及漕运的一些情形。
再聊到洛阳之事,杨銛并没有太多意见,毕竟圣人都十年不出关中了,朝臣已经对东都印象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