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柄不知不觉间握紧,低垂的伞檐下,柳剑鸢神色复杂,凝重地别过头。 几个臣子虽早知长公主手段狠戾,残忍无情,但这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彻底被吓住了。 萧韫宁惬意摇扇:“耳疾自当尽快医治,留下后患便不好了。至于走路……更要当心脚下,若是摔伤了,家里人该多心疼!” 轻淡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可怖。 “是是是……臣等谨记殿下教诲!一定注意!一定当心!”臣子们悚然磕头,力道之大,似要磕破脑袋,用那殷红的血来证明他们的投诚。 云奔雨骤,天地昏暗。 步辇里的女人尚未露面,便轻而易举地予夺生杀。任她拨弄摆布的人心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东零西落,徒留狼藉逃窜的背影。 可宫道未因臣子们的惶急退去而变得空旷,反倒更感逼仄,笼罩着挥之不去、黑压压的阴影。洇湿的红从高墙淌下来,一道道的,汇流向地面,蜿蜒至手边。那带着腥气的红,是雨水冲刷不掉的,糊进眼睛里,充斥视野全部。 强烈的眩晕感倏地袭来,血红的石板似在晃动,谢雪谏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记忆,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他强压不适,死死地稳住发抖的手。 再一看,石板清洌可鉴,映着霭青天光,唯有雨落溅起的细微水花。 四下是死寂般的平静,雨声响得清晰。 他清楚,这不是真正的平静,辇帘后的那双眸子正锁着他,如观笼中之鸟,即将施展股掌之中的把玩…… “雨水寒凉,你身子未愈,快些起来吧。” 温柔的声音,似仁者垂怜。 雨,仿佛停了。然而抬首的那一瞬,他撞见了那双眸子—— 似笑非笑,优雅恣肆,带着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的玩味,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头顶。 不知什么时候,萧韫宁下了步辇。 谢雪谏强撑着晕眩感,沉沉起身,维持着风仪严峻。 “谢……公主恩典。” 他低垂眉眼,目不妄视,伞檐落下的雨柱如牢笼,将他围困,密不透风,隔出一方只余二人气息的狭小天地。 “难道要公主为你撑伞吗?”明香忽然冷声道。 谢雪谏陡然回神,旋即避开那只手,那只曾触碰过他唇边的手,局促地攀上伞柄,紧紧握住。那湿凉的触感骤然温热,仿佛是她掌心残留的余温。 心神不由自主地再度恍惚,谢雪谏蹙眉克制。 君子不以冥冥堕行。他不应该,也不能产生一丝妄念,既是礼度大防,也是为他曾烙下的屈辱而鸣不平。 萧韫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只见他腕骨一沉,伞柄偏斜如执笏,伞面仍稳稳地为她遮住风雨,而他则向后退一步,离开伞下的方寸之地,绯红官袍没入雨中,湿鬓贴颊,水珠沿眉骨向下滚落,沿颌线直坠。如此狼狈境遇,可他仍是端肃模样,背脊挺直,恪守着不容逾越的礼法纲常。 他愈是端方自持,萧韫宁便愈是好奇在床笫之间,那副官袍之下的身躯,是否还是如现在这般刚直? 是彷徨的迷乱?是堕落的陷溺?亦或是闷不作声的、克制到极点的爆发…… 她微微一笑,“你是本宫的人,只有本宫能欺辱你。旁人若欺负你,便是轻视本宫,与本宫为敌,记住了吗?” 轻飘飘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威压。 远处宫道的尸身还在雨里泡着,他也在雨里淋着。 家人族亲的性命握在她手里,他不能抗拒,也无法反抗,只能认命。可这一次,他明显察觉到内心深处的抗拒不如从前强烈。 伞柄似被风吹得动摇。 萧韫宁睨着那只指节泛白的手,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你是我的人。”她沉声重复道,“虽然不算名副其实,不过这‘实’,岂不是早晚的事?” 谢雪谏的心跳蓦地骤停,旋即跳得极快。 萧韫宁还在兴头上,无非是施舍点逗玩笼中鸟雀的耐心。 她想看他求她,折了那一身傲骨,跪到她身下,求她。 一丝残忍的玩味,悄然滑过她眼底。 谢雪谏应该感到屈辱与愤怒,可现在,他的心跳仍然快得厉害,砰砰的、guntang的,按捺不住。 风动了,雨乱了,无以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