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老公半夜才回来,是个爱笑的豪爽男人。他听女人说了席冲的事,过来好奇地瞧了几眼,问席冲是离家出走吗,家里人这会儿肯定着急死了。 席冲不想说话,但他是女人的老公,女人很好,所以他低声说:“我没家里人。” “没家里人?”男人诧异。 “嗯。” 男人还要说什么,女人过来拉走他,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之后男人就不再来继续问东问西。 席冲在女人家睡了一晚,他自知身上脏,没睡床,要了一床席子,铺在地上就睡了。 天亮后,他坐上男人的三轮车。出发前女人抱着婴儿站在门口,叮嘱男人开车要小心,记得把东西都买回来,男人笑呵呵地答应。 女人转过身,看了看席冲,没说什么,递给他一袋蒸好的土豆,让他路上吃。 席冲抱着土豆,深深垂着头,在寒风中到了县城。 刚进县城,席冲就跟男人道了别。 他怕席江林这时已经从派出所出来,正在县城找他,所以不敢走大道,只往偏僻的小路走。 他先去了妇联,本想问问去过他家的人知不知道高昔青去哪了,但时机不对,妇联关着门。 没有时间耽搁,席冲只好转身,往车站走。 没钱买车票,席冲低着头,避开检票员的视线混在人群中,挤上了火车。 火车鸣笛,在晃晃悠悠中向前驶去,如同一条蜿蜒的龙,不急不慢地穿梭过连绵不绝的山群。 席冲被挤在门口,黑而亮的眼珠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山。 他生在山里长在山里,这是最后一眼了。 他不会再回来。 第0018章 席冲下了火车,觉得自己身上又酸又臭,跟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如果这么去找游阳,肯定又会被那小子嫌弃。 他进了车站的洗手间,囫囵洗了把脸,咬了咬牙,头一低,硬生生让冰冷的水流浇在头顶上。 还是没忍住低声骂了句,席冲浑身鸡皮疙瘩都被激出来了,感觉在山里都没这么冷。 他忍着哆嗦搓了搓头发,又把耳朵脖子洗了一遍,直到快冻死了才跺着脚关了水。 掀起衣服随便擦了擦,走出洗手间,迎面的冷风又让席冲头皮一紧,骨头缝都钻满了寒气。 他裹紧衣服,顺着出站的人流,走出了火车站。 按着记忆,席冲找到游阳小叔家楼下。 他蹲在花坛前,双手揣在兜里,等着游阳现身。可从白天等到黑夜,连游阳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正纳闷,就看到一辆车开过来,车灯刺眼,耀得席冲眯起眼。 他皱着眉,看到一大家子从车上下来,副驾驶的小子吵吵闹闹,手里抱着一个大玩具盒。 游阳是最后下车的,手里空空,乖巧跟在他们后面,拖沓着脚步往楼里走。 进楼前,游阳似乎感受到什么,回头朝席冲的方向看了眼,随即愣住了。 席冲没动,蹲在地上和他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对视。 但很快,游阳就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楼。 席冲想游阳应该不认他了。 这也正常,游阳现在过得还不错,不想继续和他扯上关系也能理解。 他看起来很适应新家,也不需要再被保护了。 席冲站起身,活了下僵硬的双腿,想自己的去处。 要先找个地方睡觉,明天天亮就去找工。他现在长高了些,说十六岁没人会怀疑,找个打杂后厨之类的工作应该没问题。 他不能再捡垃圾了,没前途,也没多少钱。 这么想着,席冲转过身,快要走远的时候还是回了头。 天色阴暗,小区内树影摇曳,暗黄的路灯光影斑驳落在地面上,阻挡了视线。 但席冲还是看到黑漆漆的楼道探出一颗脑袋,似乎是注意到远处的视线,脑袋倏地又缩回去。 席冲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几秒,脑袋又试试探探地钻出来。 一阵夜风吹过,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席冲迈腿朝单元楼走过去。 从黑暗中揪出游阳,他跺了下脚,声控灯亮起,在灯光下他歪头打量着游阳。 寒假还未结束,游阳身上却穿着校服,面料洗得发白,边缘甚至脱了线。此时他正瞪着一双黑亮的圆眼睛,直冲冲看向席冲。 小屁孩长得一点没变,人也没变。 席冲伸手比划了一下:“你怎么还这么矮?” 游阳没说话,也没有表情变化,只是抿了下嘴。 “怎么了?”席冲看他。 “你......”游阳刚张口就又紧紧闭上了,因为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连他自己也没料到。 他匆忙低下头,可泪珠还是成串的往下掉落,似乎是管理泪腺的程序出了错,眼泪才会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出现。 声控灯灭了。 楼道里恢复漆黑,没有光亮,将瘦小的游阳淹没在幽暗中。 席冲跺了下脚,灯亮了。 游阳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急得恨不得揍自己一顿。 最后他放弃了,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席冲,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没等席冲回答,他就抬手用力地抹了把眼睛,眼角都擦红了,依旧没掩饰住长久积累的满腔委屈,瘪了下嘴就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