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谢明记得,他便是什么都记得。 谢明就这么看着他,又蓦地朝着莫纪笑回去。 由别人的视角去看谢明,大概不会有人觉得谢明的眼睛里仿若装着一潭死水。他总是不正经,无论何时,他眼里都带着股生动与灵气,即使已经过了十三年,但那股随性的模样仍旧和之前的时候别无二样。 没什么人能见到谢明沉着眼睛笑。 他若是这么笑,便代表着他要杀人。 “你现在……还有闲心关心这个?”谢明微微抬头,虽笑着,但眼里丝毫没有笑意,“看来还是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山上的木屋忽然塌了。 莫纪不知挨了谢明多少下用来发泄的脚,偷空呼吸的间隙,一片尖锐的模板直直扎到他颈边的泥地里。 离划开他的脖子,毫厘之差而已。 谢明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有些阴鸷:“硬骨头,踹起来都硌脚。” 谢明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那把蒲扇,笑了笑:“算了,我也不在乎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现在就把你捆去星云宗。” 他说着便要去提莫纪的领子。 “你杀了言翊的全家是不是!”莫纪猝然大吼。 于是谢明提他领子的手就这么顿在半途中。 “你为了那把可以打开上一个天下第一剑修遗物的苍云剑,和那伙人一起进了言翊的村庄,然后屠了他的村子!”莫纪阴笑着,脸上五官甚至有些扭曲,“你杀了他的全部亲人,却又瞒着他假意收他做徒弟,谢明,你当真是为了苍云剑不择手段!” 谢明:“……” 不择手段。 在谢明的印象里,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这个词。 上一次听见,是在那个村子里,一名男子在保护自己妻子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 当时他的剑上,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 他屠了言翊的村子。 为了苍云剑。 好冰冷的话。 好真的事实。 谢明从不收人为徒。 除非他觉得愧疚。 “然后呢?”谢明再一次缓缓掐住莫纪的脖子,“你想说什么?” 他并不否认,只是手里的力道再一次缓缓收紧:“我收一个本该对我有恨意的孩子为徒,是我自找死路,但由你的嘴里说出来……你想表达什么?” 这个世道对他的风评什么时候好过? 又或者说,他何曾在乎过? 莫纪在谢明面前,丝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若是……若是让言翊知道……”莫纪拼命挣扎,“他花十三年维持的引魂阵复活了一个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你……你猜他会……会如何?”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有一口喘息的机会:“十三年前你好不容易从言翊那里得到苍云剑,却因为以一敌千战死。这一次呢!你还要利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去满足你的虚荣心呃——” 谢明却只是漫不经心笑一声:“你一个绑架孩子满足自己见不了光的私域的变态,还有资格说我?” 他将人掐着脖子提起来,冷冷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背后的人是谁?” 屋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挡住了。 莫纪已经被恰到唇角冒出鲜血。 “你毫无人性……”莫纪道,“会……会有人替天……收……” 咔擦一声,谢明面无表情掐断了莫纪的脖子,趁着他唇角血液还未流到他袖子上的时候,将已经死透的人甩到了一边。 “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淡粉色的衣摆扬起点点灰尘,谢明望着漆黑的夜空,又笑着踹了一脚旁边不知何时被他诛杀的树妖。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笑是何意思。 只是…… 毫无人性。 好恰当的形容词。 他连收言翊为徒,都只是为了让自己那颗因为屠杀愧疚的心能稍微好受一点。 所以失去剑意也是他活该。 林间潺潺的溪水带着股凉意。 谢明像是在发呆,蹲在这溪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自己的手。 即使他手上的血迹早就已经被洗干净了。 寂静的夜,最适合冥想。 “若我教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教他如何杀了我,他会不会好受点?” 教他如何生存,教他怎么变得强大。 也教他怎么杀了自己。 “若言翊有一天以剑对我,我会反抗吗?” 不会。 他会朝着那剑撞上去。 只是那孩子如今似乎已经有些离不开自己,若是知道自己是他的仇人,想必定然会难受又纠结。 所以不能让言翊知道。 待到他查清真相,待到所有事情了解…… 天边晨光初显。 谢明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他竟在这溪边待了大半夜。 他朝着那初生的太阳看了一眼。 客栈。 谢明才刚推门,抬头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坐在他房内喝茶的言翊。 “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言翊往谢明手上还冒着热气的早点看了一眼,“这不像你。” 谢明反手带上房门:“也没多早,就是忽然想吃早点了。” 房内静了一瞬。 言翊放下手里的杯子:“谢明,三个时辰之前我便已经来了你房里,你昨夜,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