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西山”后,有一座乱葬岗,几千年前,这里是两兵对阵的交界,交界之处,战乱不断。 兵卒,死士,多死于此。 阴气极重,多年下来,倒无人再征这座山头。 千年来山下也曾住人,也有村落,更有过城池,但不知为何都无法存活。 “枫西山”后有尸骨万副,从乱葬岗,变成了万葬岗。 有了这名头,就有更多游魂尸骨,被扔在这里。 无亲故的,流放的,惨死的,罪孽深重的。 但凡横死,都葬在这里。 久而久之,夜半有鬼啼哭,白天有影儿,夜里有声儿。几代相传下来,“枫西山”方圆五百两,再不敢住人。 历代也有君王想政治这里,派人来查,但都有去无回。 有一年,两阵朝都嫌自己国小,竟一起看上了“枫西山”,派遣兵马针锋相向,而一夜间,死的死伤的伤,死都死在万葬岗,伤者也没能走出“枫西山”,全军覆没,无人再战。 邪吗? 邪。 “枫西山”被人称作鬼山,游魂千万首,白骨漫山野。 而白福,却在万念怨骨中生,凝聚了万骨怨气,拼凑了万骨之型,长出了rou身,成为万骨之魔。 他生相极丑,嘴歪眼斜,血盆大口,长舌拖地,发如稻草,一身烂疮。 他自有rou身,便仰天哀嚎,怨天不公,令“枫西山”尸骨遍野。他怨地不灵,地狱不收孤魂,才有了他这万骨之魔,积怨恨与心,痛苦不堪。 他一出生就怨,怨的毫无头绪,更无法摆脱。 他再吼,吼的地狱晃三晃,吼的天庭颤三颤。 玉帝知晓,派三十万天兵来降,竟被万骨之魔打了个全军覆没。 玉帝大惊,派观音前去感化。岂料他话都不听,抽出一只白骨链爪,险些伤了观音仙根。 千年之后,万骨之魔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中,他飞身上天,要以怨气毁了天庭,他怨天,怨地,但无论如何怨怼,他最该怨的,是他自己。 他本是怨气所凝,心中注定只有恨,再无其他。 玉帝无法,只有请如来前去,将一颗大回金丹打入他体内,封了他的恨意,锁了他的怨气。 但他们都忘了,这万骨之魔除了怨恨,就什么感官都没有了。 被如来封印的白福,倒在了万葬岗,观音再来看他时,他正如行尸走rou一般,在万骨之上飘荡。 观音叹气,念一声:“阿弥陀佛。” 仙手一挥,观音将他万骨真身变作人身,给了他英朗的外貌,赐名白福。 白福看着自己,他甚至不懂何为“长相”,也不想为人。 但他体内镇着大回金丹,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直到这毫无感官的白福,在溪边看到了一株白桂,从无嗅觉和视觉的魔,竟闻见了一缕桂花香。 他呆呆的来到白桂面前,低首看着这株白色的小花,看了整整一天。 直到夜里,月光撒了下来,白桂借着月光变了成了姑娘,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福眨眨眼,心里只有一句话:哦,变成人了。 借着,转身走了。 然,白桂醒了,起身一动,那裙摆下的桂花香飘来,竟飘进了白福的鼻下。 白福蹙足,微微皱起眉宇,这味道,好像刚看到这株小花时闻见过。 白桂揉揉眼,见一男子背对着她矗立,她站起身,淡问一声:“你是谁?” 白福转身,薄唇微动:“白福。” 白桂一笑,上前一步,呆呆看了看他的脸:“你真好看!比那天来赏花的仙子都好看!” 白福眉心一紧:“你是仙?” 仙最讨厌!只要是仙!就都得死! 哎,大还金丹也不是很好使,只封了怨气有何用?白福的记忆,还不是一样根深蒂固。 然而,白桂却眼角一拉,落寞了神情,半晌摇摇头:“不,我不是仙。” “那你是妖?”白福再问。 白桂依旧摇头:“不,也不是妖。” 白福上下看了她一眼:“那你是鬼?” 白桂脑袋更低了:“也……也不是鬼。” 白福心下微动,不是仙,不是妖,也不是鬼……最终,他再问一声:“那你是魔?” 白桂抠着小手,粉唇一嘟,道:“好像也不是……如今,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了……” 白福微怔,不知道是什么……这不跟他一样吗? 半晌,白福走进她些许,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白桂看了看天,想起看着她发芽开花的嫦娥,想起朝夕相处的玉兔,她多想告诉白福,她是广寒宫的白色桂花,但小脸儿一愁,想起嫦娥交代,自此之后,再不许提广寒宫…… 随后,白桂再次低首,苦笑一声:“我……我叫月亮。” “月亮?”白福看看天,见满月甚亮,隐约可见玉兔模样,荧荧之光,带着清凉之意。 “哦。”白福应一声,接着转身,走了。 然,他走一步,月亮就跟上一步。 直到绕过小溪,在溪水入江口,白福猛一转身:“为何跟着我?” 月亮吓一跳,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再低头抠手:“我……我没地方去。” 白福嫌烦,伸手抓一把泥土,长指一挥,在入江口变出一落院落,这院中有花,有果,有一颗苍天大树将院子笼罩起来,既素雅,又不易被人发现。 “你,住这儿,别来烦我。” 白福说完,岂料月亮睁大了眼睛,看着院落一阵惊叹:“哇!你好厉害呀!” 白福心下一紧,只因这姑娘笑起来,很……好看。 但他不知道“好看”是个什么感觉,若非要说,可能就是想多看两眼吧。 月亮十分开心,把那大门开了关,关了开,随后一蹦一跳的来到白福身边,一把抓起他的手:“走!进去看看!……呀,你的手脏了。” 白福看看自己抓过泥土的手,再看月亮撕破了衣裳,拿料子在冰凉的溪水里沾湿,一点点擦着他手上的泥,那小脸儿特别近,近的让白福有点儿……烦! 对!就是烦!不然他怎么总想躲,觉得腻腻的难受! 白福不悦的缩回手,再指那座小院:“给你住,这里的树会结果,给你吃。溪水可饮,让你喝。你若食rou,傍晚野物会来溪边喝水,你自己抓。夜晚关门,在四周生火,野兽便不敢出没……” “嘿嘿,你真好!” “……” 或许最美好的瞬间,就是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等白福离开,已是深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等月亮睡后,他竟抓了一屋子的野物,打好了三缸水,摘好水果。 他怕月亮不吃生rou,便劈了一大堆柴,供她烧饭。 他怕月亮会冷,便把炭火烧的通红。 临走前,他看着月亮的脸许久,最终转过头,看了看被她撕破的衣裳…… 他挥手,变出一件粉色长裙,在裙摆,绣着白色桂花。 出门,他抬手变出一座后院,有凉亭,有小山,引一条小溪水从中过。 在溪边,他种下一颗桂花树。 第二天,月亮醒了,换上白福给的衣裳,转了个圈,引桂花香无数。 看着院子里的东西,再看水缸,月亮有点儿慌……白福去哪儿了? “白哥哥!”她叫着。 一声一声,从不停歇。 然,白福就在山林高出,看着她在院子里举足无措。 直到月亮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 “傻子……” 白福这样称呼她,也是真的觉得她傻。 好几天,白福都没出现,月亮在院子里喊:“你不出来!我就不吃饭!” 一连几天,月亮茶米不进。 但是仙,饿不死…… 再过几天,月亮在院子里喊:“你不出来!我就不睡觉!” 但是仙,也不怎么需要睡觉。 又过几天,月亮在院子里喊:“你再不出来!我就……拆了这院子!” 然,万骨之魔变出的东西,凭你一介小仙,是拆的动的? 白福笑着,看着她笨拙的扛锄头,拆墙,扒棚。 屁用没有…… 最终,月亮呆呆的站在院子里,道:“你不来,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环顾四周,依旧不见白福的影子,便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入夜,月光凝晖,第一缕月光洒下的时间,是他们相遇的时辰。 月亮沿着小溪走,这一条是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月亮笑着,三步一回头,她一直期待转个脸就能看到白福那俊逸之面。 然,十次,二十次。 一百次,二百次。 都没有。 直到山间小溪尽头,月亮在原地站了许久,眸中升起了点点水雾,才握了小拳头,猛一转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想这样喊,因为那天,他就是这么问的。 只是月亮说的时候,眼睛却不敢睁开,她怕眼前没有人,没有那个高大帅气的家伙,再为他画地为牢,供她衣食无忧。 “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面前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月亮猛然一颤,顿时睁开一双泪眼,而框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时间夺眶而出。 白福眉宇一皱,却苦笑出声:“傻。” “呜哇!~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月亮扎进白福怀里,哭的白福心都碎了…… 一朝为魔,一朝为仙,他们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别人。 他只见过她一个女人,她也只有他一个男人。 那夜,月光踱进窗,白福拥着月亮,品尝了被幽禁的果实。 而这,本不该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