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化蛇纸面的人天天来画摊上打转,每回来了,也不急着买画,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是看画还是看人。神君抬起头时,总能撞进那人的目光里。那人金眸如流转月华,眼光似春溪流水。
回紫金山的日子到了,神君将笔毫、烟墨收敛,背起行箧。一路柳青草芜,竹梢挂露,他一面走,一面悄悄回头,看见那头戴化蛇纸面的人藏于榉树后,怯怯地跟着,像一道影子。
回到青瓦小院,神君不急着拢上柴扉,反而将门大敞。那人在院外驻足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入院中。踏进堂屋,那人惊见神君坐于木红漆椅上,捧着一只八吉祥纹杯,啜着添葱茶,在袅袅烟气里微笑着看他。
“怎么,一路追我到这儿,是想买画?”神君说。
红衣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手里绞着衣角。他支支吾吾,半晌,犹豫着点了点头。
“买画倒也可以,只不过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神君伸出手,道,“二十文钱,拿来罢。”
红衣人懦懦地点头,伸手进袖袋里翻寻。可翻了许久,皆不见一个子儿。他窘迫地抬头,脸在纸面后熟成虾子似的红,却见神君莞尔而笑,指尖一弹,几枚铜板在手里跳跃——神君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袖袋中的钱财窃来了!
“我予你钱财,不是教你下山去胡乱花的。”神君无奈地叹气,“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么?若是山中无吃食,你可将这钱送予秋兰姑娘,教她为你备好茶饭。”
红衣人张口结舌,半晌,慢慢地道:
“您……知道我是谁?”
神君颔首微笑,“知道。”
他放下茶盏,站起来,“不是一个欲买我画作的凡人么?”走到红衣人跟前,他平视着那化蛇纸面后露出的金眸,轻轻唤了一声。
“小蛇。”
一刹间,似有波光月影在眼中摇漾。红衣人畏怯地退后一步,却被神君捧住了面颊。神君凝望着他,墨玉似的眸子里盈满嗔怪。“我不是说了,别急着化形么?你这几月来连道术也不习,便是在捣鼓此事罢?还三番五次地跑到院前来给我瞧,这回你又化出了甚么脸?”
神君的掌心像凉滑的玉,红衣人怯懦地轻颤,别过脸,低声道:
“对不住,神君大人,但求您……莫看我的样貌。”
“为何?”
“因为我怕……会教您失望。”
“我为何会失望?”神君却道,“小蛇就是小蛇,不管你变成何等模样,我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小蛇。”
纸面上渗出一点暗色的阴影,像是沾上了泪珠。神君伸手攀向红衣人脑后,轻轻解下系带。纸面像枯叶一般垂落,露出一张清丽逸尘的脸庞,发乌如墨,金眸雨翳,紧拧的眉却透出动魄惊心的锋利,如一柄缀了柔美天香花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