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是不应用恶计的。”那个中年人用这句话宽恕了儿子,并把他的手按在桌上那块田黄石上。
裴纪堂用力摇了一下头,抬头去找那块案上的田黄石。它不在,他把它留在淡河了,他应该记得这件事的。
他该记得这件事的,一定是太累了。
打下浮泉郡之后他就一直没缓过劲来,有些时候甚至做不太好表情管理。好在寒山是不怎么特别喜欢盯着同伴神情看的人,鸦鸦看到了也并不在乎,于是他可以稍微放松一会,维持着面无表情放空那么一刻两刻。
他就这么坐了一会,从手边扯了一张纸来,写了一句什么晾干墨折起,唤来亲兵把这张折起来的纸递给了他。
亲兵什么也没有问,带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离开了。
天还是很热的,这个天气总少不了蚊子。每天傍晚天稍微凉快一点的时候,郡守府周围都会点起艾草来。
烧艾草的味道浓烈时不好闻,随风散开时却有种夹杂着淡淡药气的清苦,闻起来很提神。每天这个时候裴纪堂就会从屋里走出来转转,醒醒脑袋如果嬴寒山看到了肯定要笑话他是出来喂蚊子的。
而当他绕着郡守府,走到后面那一片修整出来的小竹林时,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随着竹子摇动的声响被风递过来。
这片竹林也是士德明附庸风雅的产物,园子里栽的都是紫竹,新生的竹子青底紫斑,像是带着皮色的玉一样莹润,林间开了条小道,向着中央一个临池的小亭子延伸过去。竹子挺好,亭子也挺好,不好的是这样特别容易让空中飞来飞去的那些嗡嗡的小生灵找到一个小地方,孵出一堆和它们一样的小东西来。
于是这里就成了烧艾草最重点的区域之一。
竹子也是植物,也会有干燥的枯枝败叶,烧艾草必须找一个小盆或者小炉来,在里面慢慢烧,还要有人专门盯着防止引起火灾。这是个躲闲的差事,又有艾草熏着不怕蚊子咬,很受裴纪堂身边人的欢迎,故而常常有些冗员,一个人能干的事情,往往凑起来两个人。
那是两个烧艾草的仆役在谈话。
“能长久不?”一个小声地问。
这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可能是回话的那个人在东张西望,他没有看到别人,也没有看到竹林另一侧的裴纪堂,于是放心地答话了,
“长久自然是可以长久的,只是不知道跟着谁长久就是了。我军中的大兄对我说,现在营里颇有些说法。咱们这位刺史是心善的,但是忒心善了些。连下两城不错,但哪一座城也不是打下来的,城拿下来之后也没什么战获。隔壁那位大将军手下,就算是平头兵,熬过几场仗也能升一升呢,也有了些余财呢。”
“所以怎么着?”那个最先发话的人低声问。
“所以有些人说,不跟着刺史,能去跟着嬴大将军就好了。”
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只有火盆里轻微的燃烧声传来,夜色渐渐深了,好像有影子从小池中爬了上来,渐渐洇开在天幕上。那两个火盆旁边的人又开始说话了:“这说得容易,但这兵已经分了两路,如何能去跟嬴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