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于是, 在第二天结束, 第三日清晨的晨露在草叶上蒸干时,裴纪堂下达了军令,令先头部队接近, 谨慎地攻城。
然后,就攻下来了。
实在是没什么好攻的, 士兵们登上城墙时的表情甚至有些尴尬, 他们在衣袖上擦干净手上的土灰,有些怨气地瞥一眼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这不应该称为攻城, 而应该称之为攀爬比赛,全程没有遭遇一次抵抗,先登与后登的区别只是胳膊长短与协调性尚佳与否。
有人过去拎起女墙边的士兵,其中有一个想要站起来,被一拳打倒在地。出拳那人感觉自己像是打倒了一捆捆起来的草,倒在地上的守城士兵没有再尝试起身。
躺着的,坐着的,所有守城士兵的眼睛里都弥散着一种空洞的麻木。站在城墙上的沉州军甚至被这麻木怵了一怵,他们抬起头,望向城内
一座死城。
裴纪堂没有见过这样的城池。
他见过富庶的城,也见过人烟稀薄的城,也从人口中听说过被屠灭的城是什么样子。但是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它像是一颗干瘪的果子,已经腐烂得无可腐烂,只剩下灰色的薄壳。
街道两旁的民居有些掩着门,有些开着,许多已经被雪压塌了而没有修缮,发白的稻草和木茬暴露在晴好的阳光下。
不是没有人活着,还有人从窝棚或是废墟中颤颤地探出头来,他们的皮肤也泛着灰色,泛着浮肿的光,被太阳一照几乎是半透明的。
没有幼儿,没有青壮,这里清一色全都是老人,他们甚至没有完整的布去包一包头发,于是长得过分的白发在早春的风里散开,像是从坟中生长出来的白茅草。
这些人看着士兵们,脸上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空茫,他们的脸上,眼睛里有的只是空茫而已,他们已经因为饥饿和虚弱而没有力气思考恐惧。
如果嬴寒山在这里,她或许会给裴纪堂讲一个故事,讲一直往西跨国海洋的某个国家,在最严酷的雪天里,人们因为饥饿而发疯,互相吞食,最后变成灰色皮肤,肢体像是枯枝一样的怪物。
那样的怪物或许不存在于世界上,而眼前这些灰败而褴褛的人却真实地存在他的眼前。
嬴鸦鸦穿着一身黎色袍服,头发上没有装饰,看起来有些像是少年男子。裴纪堂回头看了一眼她,她轻轻摇了摇头。但他还是过去了,从士兵手中接过水囊,走向一个背靠着墙蜷曲起双腿的老人。
那双浑浊的眼睛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纪堂手中的水囊,他应该是想伸出手去,但盖在膝盖上的手指只是抓了几下。
裴纪堂半跪下来,像对待一个自家病入膏肓的长辈那样,小心地把水囊递到他嘴边,那双覆盖着蜡一样的灰败的,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勉强从他手中的水囊里吸了一点水。
他的眼睛还在看,就像是在地上找食物的动物一样找着。军人们随身带的多是干燥的饼或者粟,炒米,或者是焙干的肉,一时没有很适合的食物。有人递给裴纪堂一小捧碾碎的饼,他也把它给了这个老人。
老人已经没有力气去拿,他含上一块饼,露出满意的神情。裴纪堂终于试探性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