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草甸涌到城墙下,先到的人倚靠着城墙扎起棚子来抵御严寒,来得更晚的就只能三两扎堆在一起,试图捱过这个落雪的夜晚。不断有人在城门下哀求,女人怀抱着一声不响的婴儿,裸露出来的手臂在寒风中冻成紫色,老人像是一座雕塑一样僵在拖板车上,中年人跪在车边对着城门叩首。
请开开门吧,求求贵人给我们条活路吧。
城门官拦住了要去驱散流民的士兵,虽然任何一座城池遇到这种情况的惯常手段都是驱逐,虽然他并没有权限开城门,但这个小角色还是对着沸腾的城下迟疑了一阵。
“你且等,”他说,“我禀告了嬴将军与裴刺史再做论断。”
而现在,裴纪堂和嬴寒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裴纪堂的官服在鼠灰色的天幕下仿佛一面旗帜,城下的人抬起头来,他们看到被稀薄天光照亮的城楼。刺史和刺史身边那位将军的轮廓都模糊不清,他们站在高处,好似千阶台阶后的神佛。
他们站起来,最前面的人开始叩拜,后面的人也挤过来,一层层的人变成海浪,前赴后继地涌向高松的城墙。请贵人开恩吧!泣血的声音合在一起,夹杂着混乱的杂响。有小孩子在喊爷娘,有絮絮如念经一样含混的祈求,靠在城墙上的人徒劳地抓着土仰起脸来,从上面看不清他们的形容,只能看到眼睛。
无数双被死亡逼到角落里时,恳求的眼睛。
“……淡河周遭,还有可以分配的田地吗。”裴纪堂喃喃地问。
嬴寒山看向他,他似乎没想要回答,裴纪堂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先摇头了。
“不够了。上一次的流民安置下去,这一次就不够了……”
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嬴寒山听到系统开口。
“你会游泳吗,宿主?”它问了一个和眼前情形毫不相关的问题。
“不太会。”嬴寒山说。
“那宿主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假设你会吧,”它没有情感倾向,只是语气平淡地阐述,“宿主的面前翻了一艘巨轮,而宿主是万中无一的游泳好手。有许多人在水中挣扎,岸上有人呼喊询问是否有人会游泳。告诉我,宿主会去救他们吗?”
“宿主绝对救不了所有人,宿主甚至来不及思考你应该去救谁。即使救了大部分人,宿主得到的仍旧是怨恨。”
“宿主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仁’,再说详细一点,这就是‘仁则反愁我身’。”
城下的声音升上高空,破晓的风吹动着裴纪堂的官服衣袖,也吹动着嬴寒山的发丝。
“‘仁’是一种术,一种手段,人们相信皇帝是圣人,是‘仁’的化身,但千百年来少有人有胆量实施这种术。因为它会反噬,不断地反噬,吞没比它弱小的施术者。”
“现在要怎么办,你身边这位被看做圣人的刺史?他要怎么承担这些其他地方来的流民?天下之大不仅仅一个沉州,所有活不下去的人都向圣人走来。驱赶他们,术就会破灭,接受他们,这里就会被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