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鹞:“报销的吧?” 陈浦:“……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 “串还是砂锅?” “串。” 两人在一间大排档门口的空桌坐下,陈浦颇有风度地把简陋的一页纸菜单递给李轻鹞,她点了玉米串、土豆片、拍黄瓜和两手rou串。陈浦看了看,嘀咕道:“什么也没点……”他加了个鱼汤锅子,又加了一堆rou,点了瓶冰可乐,抬头问她:“喝可乐吗?” 李轻鹞摇头。 “自己点喝的。” 李轻鹞看了看菜单又放下,上头的饮料就那几样。 陈浦这时已拆了自己的一次性碗筷,烫好了,看她一眼,说:“想喝什么?旁边有个便利店。” 李轻鹞:“喝大麦茶算了。”她刚打算起身,陈浦已经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走向便利店,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瓶2l的大麦茶回来。 李轻鹞吓了一跳:“我喝不完。” 陈浦:“2升的促销,只比500毫升贵2块。喝不完我帮你拎着,晚上当水喝。” 李轻鹞:“……哦。” 他坐下后不再看她,单手捏着冰可乐,慢慢喝着,眼睛望着路上的车。背后是车水马龙,大排档的灯泡鹅黄柔和,灰色t恤在暗光下,衬得他的肩背线条很硬挺,就像一座孤山。 李轻鹞又意识到,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活在李谨诚描述里的那朵冷傲的警校高山雪莲。 他现在就是个默默过着小日子的老刑警,都会对比打折饮料的毫升数了。 “以前……你和我哥,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天天过着?”她问。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听很多陌生人的故事,睁开眼去看这世间最纯洁也最肮脏的一切。 陈浦放下可乐,抬眼望她。 大概是背后那一片温柔夜色衬托,他觉得这丫头比白天看起来正常多了,安安静静,眉眼中甚至还透出真诚。 “差不多吧。不过……”他顿了顿,“我和他的关系不一样,没人比我们更有默契。” 李轻鹞细细柔柔的声音接道:“我是他meimei,血脉相通。说不定我和你,就跟你和他一样,天生有默契。” 陈浦低头看了眼手臂,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这时店员送上锅子和烤串,李轻鹞抬头说谢谢,嗓音甜美得体。 就像刚刚间歇性发癫的人不是她。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陈浦的可乐已经喝完了,也倒了杯大麦茶,没滋没味地喝着,抬头看到李轻鹞正秀里秀气地咬着rou串,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她面前也不过五六根签子,吃几口就会用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拿起纸巾擦一下嘴,干净得像个仙女。 陈浦觉得自己也没喝酒,看到她坐在满街烟火气中的这一幕,怎么就有一股意气上头?他想必然是因为她是李谨诚的meimei,那真和他亲妹子没差别。所以他才会这么恨铁不成钢。 “李轻鹞,你一天到晚在别扭什么?”他问。 李轻鹞正拿着串玉米粒,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就像凝着冰冷的黑雾,一只手按在桌上,另一只胳膊垂着搭在大腿上,一侧肩膀微塌着,抬着头,气势却凌人。 “你哥出事的时候,你还在高考。有责任也是我们这些警察的责任,是我这个兄弟的责任。你其实犯不着逼自己来过这样的生活。” 李轻鹞笑了笑,那笑容奚落又冷淡:“陈浦,别光说我,别扭的人是你吧?七年了,怎么还不放弃?也该换人来守了。” 陈浦摇摇头:“我没有较劲。” 李轻鹞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真心实意坦坦荡荡。她明白了,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在较劲,他只是在做想做的事。 “陈浦!”有人喊道,两人回头,一个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大步走过来。 陈浦笑了,冲他招招手,说:“没等你,不知道你几点能完事儿,自己加菜。” 那警察说:“等什么等,也不用加菜,我看菜挺多的。”他在桌旁空座坐下,看了看李轻鹞。 陈浦说:“新人,李轻鹞。”看了眼李轻鹞:“叫朱哥,去年张希钰的案子,他也参与调查了。今天一天他都在出任务,现在才有时间。” 李轻鹞明白了,难怪陈浦要先吃饭再查案,是要等他。她露出招牌微笑:“朱哥好!”给他添了杯茶。 “哎哎,谢谢。”朱哥忙接过杯子,“调查得怎么样?听说是个老师自杀?” 陈浦举杯,三人一碰,他喝了口说:“以茶代酒,谢你今天专程来一趟,改天请你喝酒,调查结果还不明朗。” 朱哥点头,拿起串牛油,一口撸完,问:“张希钰的案子,你们想了解什么?” 陈浦:“想听你说说孙浩辰这个人。” 孙浩辰就是体育大学的那个男生。 朱哥点头:“他是张希钰的男朋友,体育大学大二学生,现在应该大三了。他和张希钰的死没关系——张希钰跳楼前半个月,他们分手了,那段时间他都在武汉集训,两人也没有联络,算是好聚好散。所以当时我们只简单问了问。” 陈浦捏起那杯大麦茶,在灯下看了看,问:“张希钰还有别的男朋友或者情人吗?” 朱哥摇头:“应该没有,我们查过她那段时间的手机,和其他人没有感情纠葛。她身边的人也没有反映。” “朱哥,当时没有验尸?”李轻鹞问。 “没有,她是跳楼自杀,证据确凿,父母不希望孩子尸体被破坏,不同意验尸,我们也没有必须验尸的理由。加之当时案件调查压力非常大,学校那边……你懂的,教育局也希望尽快平息,既然没有明显疑点,家属同意后我们就结案了。” 第15章 陈浦和李轻鹞在体育大学体育场等人。 李轻鹞问他:“你早就跟朱哥联系过,知道孙浩辰这个人的存在?” 陈浦双手插裤兜里,踢了一脚塑胶跑道上的石子:“老朱今天一天都在出任务,刚刚才有时间,我没问他,也没等他。只翻了翻去年的卷宗,大致心里有数。” 李轻鹞明白了,尽管有卷宗,陈浦还是决定今天亲自去二十九中查这一趟,获取第一手信息而不是只看纸面,颇有些推倒重来的意思。而且时间不等人,等现在他俩走过一趟,再和朱哥谈,就能更全面地看待这个案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走来。 孙浩辰中等个头,长得还不错,眉眼平正,有些小帅。他看清他俩,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说:“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那都是一年前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到底忙了一整天,李轻鹞有些心累,还有点烦躁了,不过她是敬业的,还是无障碍切换到知心jiejie模式,露出清浅的笑,刚想上前一步,陈浦却破例插到她前面,问:“孙浩辰是吧?这是我们的警官证。我们局里要对一些典型案件进行盘点,有关张希钰的案子,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孙浩辰无所谓地耸耸肩:“您问。” 见陈浦这么主动揽活,李轻鹞乐得闭嘴。 孙浩辰和张希钰怎么在一起的,当年的笔录里记得很清楚,再寻常不过的开头:两个学校本就近,孙浩辰有个同学在二十九中找了个小女朋友。七拐八拐的关系,两人在宵夜摊上见过两次。张希钰人长得清纯,身材又劲,气质冷傲,听说没交过男朋友。孙浩辰有钱有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追求,本以为很难得手,没想到很快就追到了。 “你们只好了两个月就分手,为什么?”陈浦问。 孙浩辰:“感情不和呗,觉得不合适。” “哪里不和,说说看。” 孙浩辰语塞。 陈浦还没说话,被他用眼神使唤了一天的李轻鹞,条件反射就上工:“孙同学,我们知道张希钰的死跟你没有关系,这个案子早就结了。现在我们工作有需要,上头要得紧,你帮帮我们好吗?” 她语气柔和,笑容甜美,孙浩辰下意识也笑了,答:“警察小jiejie,这有什么!刚才我是在回忆,现在一想吧,张希钰这个人其实挺怪的——我不是要说死人坏话,是为了帮助你们调查。跟她好那几个月,她总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情绪来得很快,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是早知道她心理问题大到要跳楼,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她好的,无缘无故惹了一身麻烦。” 李轻鹞接着问道:“喜怒无常,还有什么怪的地方?” 孙浩辰叹了口气,说:“她其实好疯的,居然想让我跟她私奔,偷户口本结婚。我都惊呆了,她有那么爱我吗?小说看多了吧?我只是想谈个恋爱,没想到她这么不现实,还老是逼我,我就只好跟她分手了。警官你说,这种情况能不分手吗?我还要上大学呢。”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这可是卷宗里没有问到的。李轻鹞掏出手机,给他看照片:“这部手机是你送她的吗?” 孙浩辰仔细辨认了一下,点头:“花了六千多呢,我其实对她挺好的。” 这一点也和朱哥的调查笔录一致,所以当时他们没有怀疑张希钰还有别的男友。 李轻鹞又给他看其他几张照片:“这些呢?” 这些以前警察没给孙浩辰看过,都是些衣服,他摇头:“我没给她买过衣服,她从来不肯跟我去逛街,说是班主任抓早恋抓得严,她爸也会打她。我和她就跟地下党似的。” 陈浦的嗓音冷冷的:“她死前可能怀孕了,你知道吗?” 孙浩辰呆了,旋即想起什么,摇头:“不可能!草!真的警官,我们开头几次都吃了避孕药,后来每次我都很注意,要么戴套要么射在外头……” “怎么讲话的!”陈浦皱眉低吼,吼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对方也算是在陈述事实,有理有据,他查案听过比这露骨百倍的话。可刚刚看到李轻鹞温温婉婉的样子,就感觉这些话太脏!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呵斥得对!人家李轻鹞上了大一又退学重新高考,读了警校来公安,八成没谈过恋爱不懂这些——人心里背着那么大的事,哪有心思谈恋爱?这他有经验。 见李轻鹞眉眼平静,没有反应,陈浦心里才稍微舒服点。 孙浩辰嘀咕:“这怎么不能说了……原来她真的有别的男朋友!我本来以为在高中能找个处,但我们第一次做她就不是了。警官,她怀不怀孕真跟我没关系,没道理我戴了绿帽还要背锅吧?” 李轻鹞这时才皱眉,陈浦已厉声说:“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一个成年人找未成年的高中生发生关系,没让学校给你处分已经是宽大处理!” 孙浩辰讪讪不语。 “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有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没有,我当时要是知道肯定不跟她好。” “你们发生关系,一般都去哪里?” “月亮湖街,那边有一排三、四星的酒店。” “谁找的地方?” 孙浩辰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都是她推荐的,草。” “最后一个问题。”陈浦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这个男人,最近找过你吗?” 孙浩辰看了看,神色惊讶:“找过。” “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前,他通过我们老师认识了我,说是二十九中的老师,还请我喝了一顿酒。”孙浩辰说,“他也打听了我和张希钰的事。” “具体聊了些什么?” 孙浩辰抓抓头:“当时我喝多了,记不清了,差不多也是你问的这些吧。” 陈浦和李轻鹞离开体大时,孙浩辰本来往宿舍走了几步,又站定,追上来说:“警官,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想找个小女朋友,很有面子也很新鲜。但我跟她好的时候,是真心的。我从来都没有对她不好,都是她给我压力,我没有给过她压力。但是吧,我总有种感觉……”他露出苦笑:“她并不爱我,从一开始就是。我觉得她就是想找个男朋友,为了找而找,可能我刚好符合她的要求吧。所以我要什么她都给我,但我总觉得她的眼里没有我。大概她真心喜欢的,是那个人吧。分手那天,我都哭了,她却没有哭,还请我吃了顿火锅。她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想当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