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也曾想过,如果一切可以改变,如果可以由她来画这幅画,她一定会把这幅画改得更好些,好让他们能渡过此劫。 可现在,她真正握着笔坐在树下后,她的心态却变了,喷涌而出的恶意,随着画笔一点点在泥地上勾勒出那棵大榕树原本的模样。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改好? 这幅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只不过是照实画上去而已。 她为什么要改? 粗壮虬结的树干,独木成林,葱郁茂密。 树上吊着的干瘪人皮、兽皮……一个没少。 画着画着,兰姑想到什么,冷不丁丢下笔,捂脸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又开始落泪,泣不成声。 她终于也想到了姜遗光刚才思考过的那个问题。 是先有这棵树和这幅画,她才能画出这棵树? 还是因为她先画出了这棵树,才有了这幅画? 一切好似形成了闭环。 兰姑在一旁疯疯癫癫的,谁也没理她。 大家围着刚醒过来的黎恪。 “已经熬好了,现在把它喝了吧。”黎三娘对黎恪笑道。 在黎恪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汤中白花花一层油沫漂浮,下方藏着大块大块的rou,香气扑鼻。 “我不要!我不吃这个,拿走!”黎恪一见就知道那是什么,rou味再香也要吐出来,拼命尖叫着往后逃,好似一条案板上翻动的鱼。可他被两个陌生的入镜人一左一右按住肩,不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 只能眼睁睁看着黎三娘端碗靠近。 “不要——滚!!” “我不喝!我不喝!!” 黎恪拼命摇头。 “由不得你!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怎么你现在又心软了,后悔了?”他越痛苦,黎三娘越开心。 伸出手,一把钳住黎恪的两边脸颊,用力一掐,逼着黎恪张开嘴,而后,碗沿靠上嘴,慢慢地灌进去。 黎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目眦欲裂,死死地瞪着那碗汤,他拼命要摇头或闭上嘴,却无济于事。 rou汤边缘一点点降下,一部分灌进他嘴里,有些从嘴角流出来,还有些顺着喉咙喝了进去。 很香,鲜甜的香,rou粒带点儿微酸,细细碎碎,不需要嚼也能吞下去。 他只感到一阵阵反胃,从胃里涌上的巨大的恶心弥漫到四肢百骇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淹没。 他想把这口汤吐掉,可被黎三娘掐住了脸,女子的手犹如铁钳,他怎么挣扎也逃不过。 “唔唔……” 黎恪发着抖,不断落泪。 在黎三娘背后不远处,姜遗光躺在地上,睁着眼,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左腿,膝盖以下不见了。 身下土地血淋淋,红色浸透了湿泥。 九公子还在磨刀,他嫌刚才的那把刀不够锋利,rou剁得不够碎。 磨着刀,他笑得很开心。 疯了……都疯了! 黎恪被迫喝下那碗汤,两边摁住他的人见他把汤咽下去后,立刻塞上布巾捂住嘴,不让他吐出来。紧接着,黎三娘又去锅中盛了一碗,再次端到他面前。 “慢慢喝,不够还有。”黎三娘难得地温柔微笑,好像以往他们吃饭时,兰姑细声细气温柔地叮嘱一般。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进汤中。 眼前渐渐模糊,天旋地转。 换皮,被当做牲畜的一生,被冤枉、被人捉了吃…… 一样样苦楚,都从入镜人身上讨了回来。 大黑狗的怨气,终于得以化解。 …… 土楼,客房之一。 这几间客房的主人近一个月未归,其他人依着他的嘱咐,不敢开门打扰。 这一晚,其中一间没亮着灯的房中传来几声接二连三的巨大响动,砰砰砰,好似有什么重物不断砸在地上。 守卫们不放心,上去敲门询问——他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人声和走动声响,疑心有窃贼。 虽说土楼设计让外人很难侵入,可万一真有窃贼呢? 半晌,就在守卫们禁不住要冲进去时,里面传来了九公子疲惫的声音。 “别打扰我,都退下吧。” “可是……” “我说——让你们都退下,没听见吗?”九公子一把打开门,那张多日不见的俊美面容阴沉沉,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十几日不见,不认得主了?” “不,不是,小的们明白。”守卫连忙行一礼,飞快回头对身后人使个眼色,匆忙退开。 房间内,五人,不,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言。 五个人都在,只是姜遗光并不掺和到他们其中罢了。 他从倒塌的床板废墟中翻找出了自己的镜子,而后,一言不发地,一瘸一拐往外走——他在镜中被砍去了一条腿,镜外,这条腿也要跛一段时间。 “善多,你要往哪儿去?”见他要离开,九公子连忙拦住了他。 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一脱离死劫,镜中那些愤怒、偏激与怨愤,便都好似隔了一层,让他们瞬间冷静下来。 开始后怕。 我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九公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奇怪,他当初为什么会开始记恨姜遗光? 姜遗光语气平平:“我回房间。” “不,你肯定是要走。”九公子只觉羞愧难当,躲闪着不敢看姜遗光的眼睛,放软了语气,“镜中,是我对不住你……我们不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