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宽敞的庭院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长风被逼到了墙角,眼眸泛红,白袍烈烈。 一偏头,他看到了被拦在门外的司徒陵,正用独臂疯了似地推开甲兵的桎梏,满面都是悲愤与惊恐,想要冲过来救他。 司徒陵朝他喊了些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他只重复地朝司徒陵喊道: “快去,救她……” 这些兵杀红了眼,利用了她的府邸埋伏他。他怕她还在厢房里,没人去救她。 就像那日之前,他每次夜里来看她,她都睡在那厢房的榻上,秀眉紧皱,深陷梦魇,昏迷不醒。 “嗖嗖——” 长风垂眸,两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已贯穿他毫无护甲的胸口。他笑了一声,用剑砍去了箭尾,猛地握住短了半截的箭矢,只手将两支箭拔了出来。 赤血喷薄而出。 暗箭一支接着一支飞来,白袍崩裂,浸满鲜血。 前方的刀尖亦纷纷朝他步步逼近,他看到了陈佟满面阴笑,誓要报城墙上的一箭之仇。 长风头脑昏沉,天旋地转。药性极强,他已使不上力,躬着腰屈膝半跪在地,以剑身撑地不倒。锋锐的剑尖划过石面,碎屑乱飞,发出一声刺鸣。 他已无力思索逃生之法。他此刻心里想着的却是: 她在哪里? 他心下生笑,为何死生之际,脑中只有她。 他不由觉得自己甚是可笑。明明是她欺瞒他,放弃了相守一生的誓言。他该恨她入骨才対。 可他,就是想见她。 他此时倒希望,她不要来,千万不要让她看到,他如此惨烈的死相。他到宁愿仍是那个英勇的长风将军,殉国于抗敌的战场上,马革裹尸还,而不是像现在,惨死在背刺和暗箭之下。 被血污覆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影影绰绰间,他看到陈佟的刀已架在他脖颈上,朝他挑着眉,问道: “萧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有遗言?” “你要杀便杀,我此生就是一个笑话。呵……”长风顿了顿,自嘲般唇角抽动了一下,汩汩血流从缝隙中涌出。他缓缓道: “我所信的部下,背叛我。” “我所亲的义父,利用我。” “我所爱的女人,欺瞒我。” 他眸光下敛,咧嘴笑了笑,愤声道: “我,早已生不如死。” 闻言,陈佟等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撇撇嘴道: “好一个生不如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刀光挥下之时,长风闭上了眼,感到额发轻拂。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喊叫: “住手!” 很细微,像是幻听一般的喊声。 “不要杀他!” 这一声,他听清了。是她的声音。 长风睁开了眼,抬眸望去。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雪白身影,正用纤弱不堪的双臂奋力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层层甲兵,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每一步都像踏在他被恨意凝结的心口,要将他最后那点无妄的执念踩碎。 她行至他的身前,立在他与连绵成片的兵戟之间,面色平静,毫无惧意。 明明孱弱不堪,却好似要为他挡下千军万马。 一次又一次。 长风想站起来,可身体已完全不能施力,握住剑柄的双手不断发颤。 他听她沉定地开口道: “帛罗,是我害他失忆,成了回鹘玄王,从而被掖擎可汗利用,使你承受丧父之痛。” 电光火石之间,她竟已掏出腰间那柄银雕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出鞘,道: “帛罗,这一刀,我替他还你。” 刀光森然,她毫不犹豫地向一侧肩头刺去。 长风猛然抬首。 来不及了,几滴温热的血已溅在了他的面上,甜腥之气在鼻尖漫散开去。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中流淌下来。 这柄匕首,是他当年赠她,向她表明心意,让她用来防身的。 却成了她一次次自伤的凶器。 此刻,匕首锋利的刀尖,已没入了她的血rou之躯。 是他曾深深爱着,恋着,贪着的身躯啊。 手中的长剑因他陡然发力而铮铮作响,剑身来回晃动,寒光闪闪,照出他猩红的血眸。他望着她嘴唇微启,鲜血从她唇角一滴滴溢出,朝紫衣女子继续道: “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若是你还觉不够,我……”她说着,伸手去拔左肩的匕首。 “够了!清河!”帛罗失声尖叫,霎时泪眼朦胧,高声道,“你于我河漠部有恩,此事,我就此作罢。我代河漠部在此立誓,永不再提!你可满意了?快把刀放下!” 闻言,她失力向后趔趄了一下,似是满意地翘了翘唇角。未等帛罗伸手搀扶,她很快地立定转身,朝披坚执锐的陇右军走了一步。 只这一步,足够让伏地不起的他心惊胆寒。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可他起不了身,阻止不了她,手中紧握的剑就快要被他崩断。 “清河多年来在陇右军中受诸位照拂,我铭记于心,请各位受我一拜。”她双手覆在腰前,微微屈膝,朝眼前的几位悍将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公主殿下快快请起,我们怎么受得起啊。”陈佟面容僵硬,刚才见她自伤,已是大惊失色,此刻更是慌乱万分,想要伸手将她扶起,却又不敢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