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竟这样轻易地,在这个无名的女俘手下死而复生了。 惊愕之余,他不禁再度打量起这个女子来。 她衣衫褴褛,柔弱无力,斑驳的血迹遍布她一身白衫。凌乱裂帛已掩不住她如瓷器一般皙白的肌肤,其上蜿蜒着数道凌厉的鞭痕,许是在俘虏地牢里受的刑。 瘦削的肩上有道大伤,是他那日擒她之时故意射偏的一箭。 此刻,箭伤已全然裂开了,她的肩头已僵硬得抬不起手来。鲜血沿着一截玉臂流下,落在她皙白的皓腕之间。 可她好似浑然不知伤痛为何物,只是定定望着他,眸光像是远隔着山海,飘忽不定。 望着望着,蜷长羽睫下的那双眸子,渐渐浮现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在引他入彀,不断摄他游离在外的心魂。 “如此,殿下可否免我死罪?”她的声音坚韧有力。哪怕方才在大帐中,眼含泪光跪地求着他,也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叱炎撤回目光,淡淡道: “本王一向赏罚分明。待他真的如你所言痊愈后,免你死罪,许你恩赏。” 辰霜愣了半晌,有些犹疑地问道: “什么恩赏都可以吗?” 葛萨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仰着头笑道: “殿下既然开口了,必是金口玉言。你要何恩赏?是想要自由民的身份,还是要金银珠宝?” 叱炎狠睨了葛萨一眼,葛萨闭上了嘴。 五色的经幡忽被阵风吹起,轻拂头顶,二人站着不动,此间阒寂,都似在等她回答。 辰霜抿唇,沉吟了片刻。 俄而,她蓦地抬首,发冠的丝绦随风扬起,与乌发缠在一起,绕过她玉雕般的颈间。 帐内晦暗,而她黑白分明的眼中,似有流光泻下,明澈清亮。 “殿下可否……” 她盈盈开口,却停顿在了句中,眼尾的余波藏着一道狡黠的暗光。 预警一下,我的男女主两人加起来大概一千八百个心眼~嘿嘿~ 第4章 交锋 辰霜话到嘴边,故意停留,偷瞄着身旁卓立的男子,眸光恰好撞上他探寻的目光。 四目相对,犹如利刃交锋。 “但说无妨。”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似猛禽在侧,在促人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道: “可否让我留在殿下身边?” 冥冥之中,似有注定。她本想出逃,拒绝和亲回鹘的天意,却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回鹘王庭。 而甘州回鹘,已成了大唐边境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她心想,万一寻得若干机缘,遏制回鹘崛起,没准可以为大唐换得一丝喘息的时机,也能顺势挽回自己沦为和亲公主的命运。 况且,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所。长安的人万万想不到,她竟会在回鹘。如此,便可轻而易举地摆脱追兵了。 她虽贵为公主,向来无从选择之权,更何况婚姻大事,从来不过是高位之人的筹码而已。可今次,她偏生想要再搏一搏。 心中几缕轻浅的心思入细流涌动,汇成滔天巨浪,终将理智颠覆。 这是她泼天豪赌。 她要留下来,留在回鹘王庭,留在此人的身边。 因为深深心底之下,她仍存有一丝侥幸。 哪有只有千万中之一的可能,她也想摘了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具一看究竟:在那之下,会不会藏着她当年坠崖的少年郎呢? 被这般妄念撺掇之下,她不禁笑自己浅薄,竟就此失了要求自由身的机会。 无怪乎佛经里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1】 她不自觉又望向了那副阴冷无比的玄铁面具。 男子逆光而立,玄黑的身影透着一圈斑斓的柔光。他应得从容,似乎并未犹豫: “既如此,便允你为我帐中女奴吧。” 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听不出一丝情绪。倒是一旁的葛萨,蹙眉不语,目光复杂,对她这一要求别有一番思量。 辰霜谢恩后,目送二人一前一后离去。她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见叱炎似是低语了什么,葛萨回首,转身又向她走来。 “喏,收拾下肩膀上的箭伤吧。”他向她抛出一瓶什么东西来。辰霜接过一看,是祛风止血的伤药,还是草原独有的药草精细磨就而成的,散着一股异域的清香。 方才情急,都忘了查看下那处裂开的伤,现下反应过来,她才感觉到伤口撕扯一般疼痛难忍。 葛萨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指着几步外的帐子道: “那里有巫医,让他们帮你看看。虽比不上你们中原医术,但这点小伤,还是治得的。” 辰霜顿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试探道: “我粗通汉家医术,平日是否能可与他们一道行医?” 葛萨闻言,双手抱胸而立,压住了散落在前的几缕蜷曲棕发,上下打量了她一通,道: “没想到,你还有一副仁心。你既然想,只要不乱来,殿下应是不会怪罪的。” 辰霜谢过葛萨,将这瓷釉小瓶握在手心,背身向巫医帐中走去。 *** 叱炎走出帐外十步开外,敏锐地回头一望,看到身旁一脸欲言又止的葛萨,不由皱眉道: “想说什么?” “殿下,真的要留她在身边吗?唐人一向阴险狡诈,此人来路不明,若是陇右军故意派来的……会不会是陇右军师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