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兰娘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 她猛地跪在了地上,朝着徐清麦磕头:“求求您,太医,救救阿智吧,就算是拿奴的命来换也可以的!” 不用徐清麦吩咐,两边的学生早就将她搀扶了起来。 “你放心,能救我肯定会救。”徐清麦将阿智召到身边来,丝毫不嫌弃,伸手查看了一下他的瘤子,一边问道:“出过血吗?” “出过!”董兰娘心有余悸,“上次摔了一跤,擦破了皮,就出血了。那个血完全止不住……” 她现在说起来手都还在颤抖,止不住血,一直不停地出,摁住似乎血不流了,但只要一松开立刻又开始出。她差点以为要失去儿子了。 好在那次遇到一个游方郎中,止血药很管用,折腾了一番之后居然不出了。但那郎中只能止血,却没法子根治这瘤子。 董兰娘用希冀的眼神看向徐清麦,现在这位年轻的太医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徐清麦示意她坐下来,沉吟了一下之后道:“你儿子得的这个叫血管瘤。” 董兰娘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血管瘤……” 话音刚落,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拿手背擦掉,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太医,奴只是,奴只是……终于知道他的病叫什么了。” 徐清麦伸手拍了拍她,完全能理解她。 后世偶尔会遇到那种疑难杂症,别人的心愿可能是尽快治好,但他们的心愿却仅仅是能尽快确诊。 趁这个机会,她将附近所有不在工作的学生都召集过来,正好做一次教学。学生们能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都频频往这边张望,显然也很想过来。 徐清麦怕阿智被这么多人围着有点害怕,从自己袖袋里掏出一块糖,剥了糖纸递给他,笑眯眯的:“尝尝看。” 她平时逗周天涯,给长乐公主看诊的时候习惯袖袋里放几颗糖,自家做的,小小的很精致,可以尝个甜味儿又不用担心伤到牙齿。小朋友们都很喜欢。 阿智的眼睛其实很漂亮,黑白分明,他犹豫地接过糖放在了嘴巴里,下一秒却惊喜的笑了起来,对董兰娘道:“娘,好吃!” 董兰娘差点要落下泪来。 见阿智平静了下来,徐清麦转过头去开始教学任务: “看到了没,这就是血管瘤。起因是血管内的那层皮发生了异常增殖。”徐清麦将内皮细胞这个概念模糊了一下,开始向学生们讲解血管瘤的一些表现。 “血管瘤的高发人群有两类,一类是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婴幼儿,另一类就是五十到六十岁之间的老人。在婴幼儿的发病过程中,又往往有百分之六十会发生在头颈的位置……”1 不仅学生们听得很认真,董兰娘也听得很认真。 “原来这是叫做血管瘤啊。” “说起来我的确是见过有老年患者长这个,但是没这个这么大。也挺受罪的。” 在徐清麦讲完后,董兰娘忐忑问道:“那,能治吗?” “有一定的难度。”徐清麦坦言,“好消息是这个瘤子应该是良性的。你可以理解为它并没有对你儿子的内脏和其他造成什么影响,只要手术切除了就可以了。坏消息是,它太大了,不是很好切。” 血管瘤的供血太丰富了,切除的时候很容易血流不止。其实在后世针对血管瘤最好的治疗方法是介入、激光和冷冻。但现在只有外科切除一条路可选。 徐清麦看着董兰娘显然被坏消息和好消息搞蒙了,叹了口气,直接对她道:“这样吧,下个月的时候,长安城里面的悲田院就开张了,到时候你带着他过来找我,我再看看要怎么切。” 董兰娘这下听懂了,这位太医可以将它切掉。 她和丈夫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动和紧张。 她男人忍不住问:“太医,那切了后,阿智的脸……” “会留疤。”徐清麦肯定地回答,又检查了一下阿智的脸,“他现在年纪还小,尽快切了,五官还能慢慢恢复原位的。只是留疤却是不可避免的了。” 董兰娘忙不迭地点头:“留疤没关系,只要能把这瘤子割了就太好了!” 这瘤子在她儿子脸上一天,他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妖孽”,她也得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它是不是又出血。留疤倒没什么,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就好了。 “太医,现在不可以做吗?”男人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之后又觉得惶恐不已。 好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太医并没有生气,反倒耐心地解释:“我要回去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割才行,需要时间。而且这里也不适合动手术。” 在一旁的阿软忍不住插嘴:“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太医做这些可厉害了!” 董兰娘一听,又想要跪在地上磕头了。 “太医,那诊金……” “今日是免费的,不收钱。” “不不,奴是问去长安做那个手术的诊金,奴也好准备准备。”董兰娘卑微的问,心中已经做好了再卖地的准备。 徐清麦笑道:“悲田院的收费标准现在还没出来,不过你们放心,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夸张。到时候你尽管来就是。” “多谢太医!” 最后,夫妻俩千恩万谢的抱着孩子离开了。他们决定下个月一定尽早的带着阿智去长安悲田院动手术。而学生们还沉浸在看到罕见病例的讨论氛围里,就连之前那些对太医院的组织颇有些不解的学生们此刻也都理解了为什么要义诊。 除了对百姓们来说是福利之外,对他们也是一次极好的拓宽见识和积累经验的过程。 “好了好了,继续。” 徐清麦拍了拍掌,示意大家都回到原处去。 她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多的人,一片人声鼎沸,微微皱起了眉头。 严雪文也找了过来:“人太多了,到时候若是排到后面又没看大,恐怕容易引发事端。” 谁知道这里面混了些什么人呢。 “放号吧!”徐清麦当机立断,“每个人放三十个号。看完今天就收工。那些来晚了的也可以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免得白跑一趟。” 后世的门诊医生工作量巨大,一天一百个号都有,但那纯粹是压榨医生们的体力和心力,当牛马来用,同时也要求医生的技术水平。现在她带来的这些学生们显然没有这样的水准,而且中医号脉也占时间,她估摸着一天三十个号差不多了。 徐清麦向严雪文解释了一下何为“放号”,严雪文眼睛一亮:“这样的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她看了看排队的人,“有些是生了病的,有些却是只想来让咱们看看身体是否康健的,该如何是好?” “分开吧,十个就诊通道,确实知道自己生病了的占七条,只是过来查体的去剩下那三条。”徐清麦道,“来都来了,全都赶回去也不太好,而且正好可以看看学生们切脉看诊的功夫。” 严雪文颔首:“可以。” 于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医工和衙役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整。 而徐清麦和严雪文还有几位医师依然坐镇后方,等待着学生们摇人。一个上午过去,算上血管瘤那次,徐清麦被摇了五次,其他几人的频率也差不多在这个数。 中午简单的吃了个饭之后,学生们便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还没开始多久,徐清麦就又被刘若贤叫到了帐篷内。 她面有难色:“老师,你来看看这个病人吧。” 第153章 刘若贤本来已经结束了她担任主诊的那一个时辰,但这一次的女患者,却一定要求女太医来看。他们组的女医生只有她一个,便还是她来了。 刘若贤带她去帐篷里,一查看觉得棘手,立刻又摇人喊来了徐清麦。 徐清麦跟她进去。 病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看上去形容有些枯槁,神色灰暗。她穿着麻衣,用布巾包着头,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见到徐清麦进来,立刻顺从地解开了衣裳。 徐清麦愣了一下,刘若贤在旁赶紧解释:“老师,她的病在胸上,她说胸痛很久了。” 徐清麦挑起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她温声道:“那边有竹床,你躺着吧。” 待到女子躺了上去,上半身的衣衫也都褪了去,徐清麦看到她的一端rufang已经呈现了橘子皮一样的特征,更加证明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她低声询问女子:“我可以让我的学生在一旁听吗?放心,都是女子。” 那女人咬了咬唇,显然很是犹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徐清麦先行谢过她,然后让刘若贤将其他组里的几位女医学生都叫过来,继续自己今日的教学之旅。 女子用头巾将自己的脸蒙上,也随便她们怎么看了。心里想着,还好她们不是鄠县人,不然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是即使同为女性,也没有如今这般豁得出去。 她听到那位太医对那些女学生说道:“看到了吗?她的左胸部呈现橘皮状皮肤肌理,这在医学上叫‘橘皮征’。起因是内里生了瘤子,阻塞了淋巴管,造成了淋巴水肿……” “用手摸上去,可以摸到明显的硬块。”她感觉到有手摸上自己的胸乳,然后按了按,明显有刺痛感传来,她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 “痛吗?”徐清麦问。 “有一点。” 徐清麦便又换了个位置:“这里呢?” “也有点,但没刚刚那样明显。”女子蒙着脸,只靠感觉,忐忑地问,“太医,我到底是患了什么病?” 徐清麦反而问她:“你的直系亲属,就是母亲、祖母、外祖母等有过类似的病吗?” 杜红茫然道:“应该没有。” 徐清麦又问了她的饮食习惯等,逐一排查高危因素,最后问道:“那你是不是平时经常生闷气,烦躁、情绪不宁?” 那女子怔了一下,想到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遂点点头:“的确如此。难不成……我这病还和这个有关系?” “应该有一定关系。”徐清麦道,“你所得的病,叫乳腺癌,长期心情不好也是导致乳腺癌的高危因素之一……” 乳腺受到内分泌激素的影响特别大,长期处于焦虑抑郁的情绪中很容易就影响到它,从而有一定几率诱发乳腺癌。 一名医学世家出身的女学生冲口而出:“情志不畅,肝气郁结!” 徐清麦颔首:“就是这样。” 接下来,她们所说的,女子听得恍恍惚惚。 情绪病这几个字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她姓杜,名红。原本也是鄠县周边村里的姑娘,十五岁就嫁来了鄠县。十五岁前,她活得恣意骄纵,十五岁后,在婆家她侍奉公婆,养儿育女,cao持家务,自问没有一点对不起人的地方。但她的公婆和丈夫却嫌弃她是乡下来的,动辄对她呼来喝去,毫无半点尊重。 甚至在他们的影响下,杜红的两名子女也都觉得自己的母亲上不来台面。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杜红自然活得憋屈。 她胸痛已经很久了,但一直舍不得去看大夫,每次半夜醒过来揉了揉便又继续睡下。她橘皮一样的胸部,被丈夫瞄了一眼后嫌弃地说了一句“恶心”,从此再也没有过问。 杜红在家里被处处嫌弃,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此时,听到这折磨的病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不佳情绪引起来的时候,她更觉得万念俱灰,不如死了算了。 看,连她的身体都嫌弃自己。 这时候,她听到那太医说道: “可以尝试治一下,这样吧,等下个月悲田院开业后,你来长安找我,我安排一次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