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开始发丧,与此同时,一个新的关于封德彝死亡的说法忽然就冒了出来,而且逐渐甚嚣尘上。 徐清麦一开始对此并不知情,她在忙着太医院考试录取一事。 在太医院一间大的廨舍内,钱浏阳、姚菩提以及一些太医博士们都汇聚于此,桌上、坐床上甚至是地上都铺满了这一次考试收上来的试卷以及各位考生的档案信息。 “这个人我觉得可以要。”徐清麦拿起一份考生的试卷,对其他人道。 另外一位太医博士看了一下,拧起眉头:“可他的基础太差了,第一场考试的成绩有些低。既然要招,为何不招一些基础学得更扎实一些的?咱们到时候教起来还更省时间。” “的确是基础差了些。不过,”徐清麦将他第二场考试的答卷递了过去,“他在诊断上的正确率颇高,而且这一条……” 她指给李太医看。 李太医接过一看,却是那考生问诊一个身倦乏力、小腿浮肿的病患,判断他是得了脚气病。 李太医皱眉:“从症状上来看的确是脚气病,但他开的方子实在是太乱来了。” 这考生开的方子却是让他回去不要再□□细研磨的稻米与小麦,多吃一点粗粮甚至是米糠。 徐清麦哈哈一笑:“李太医有所不知,脚气病的生成的确是与这个饮食习惯有关。” 李太医狐疑看向她:“徐太医还对这个有研究?” 这又不属于外科范畴。 “对其有研究的并不是我,而是孙思邈孙道长。”徐清麦笑道。 李太医惊讶:“孙道长?” 徐清麦颔首:“去年他曾向我提过,有一次他去为滁州太守诊病,发现城中的几位富商同样也得了此病。于是他便对比了一下几个人的相同之处,结果发现了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吃得非常精细。” 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力,吃得简直比现代人还要精细,又缺乏其他的维生素补充方式,所以体内缺乏b族维生素,便容易引起脚气病。 “孙道长用汤方,以及米糠,成功地将他们都治好了。”她又看了看试卷,补上一句,“虽然这位考生的汤方不怎么样,但诊治思路却和孙道长却是一样的,这很难得。说明他的观察非常仔细,而且有很丰富的诊病经验以及清晰的头脑判断,可能只是因为出身问题,比较少接触医书,所以基础差了些罢了。 ”所以我觉得他第二场考试的分数稍微低了些。” 既然是孙思邈发现的,那李太医显然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他欣然同意:“徐太医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行,第二场再给他加十分。” “既如此,他的分数堪堪挤入到前三百,可真是幸运儿。”李太医笑道,然后将卷子上糊着的地方揭开,“看看是谁……” 说起来这糊名还是徐清麦提出来的,巢明觉得可以极好的防止考生与考官们拉关系,因此十分赞同。 “姑苏,侯远道……”李太医对徐清麦道,“还是一位江南人。” 徐清麦有些讶异,笑了起来:“那可真不容易,从江南过来这边,算了算可能过完年不久他就出发了。” 李太医:“也算是没白跑一场。” 两人说说笑笑,继续判卷。所有工作都结束后,徐清麦打算回家了,路过针科的廨舍,她仿佛听到了里面有人在讨论她,不由得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你们听说了没有?有人说封相公的死和徐太医有关!” “一派胡言!他是自己摔了一跤,怎么就变成和徐太医有关了?” “前几日不是徐太医与他在显德殿上吵了一架吗?封家一些人现在好像就是说,吵了那架后,封相公回家就神思恍惚,所以才摔了那么一跤。” “这……”太医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才摔的那么一跤,无凭无据的,岂能怪在徐太医的头上?” 徐清麦在外面听了之后简直如遭雷劈、瞠目结舌:……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简直是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一两日的功夫,这件事却越传越大,越传越广。 太医们知道内情,大多数都对徐清麦报以同情。但外面许多不明内情的人却以为是徐清麦作风跋扈,不敬上官,竟然将封相公给活活气死了! 徐清麦敏锐的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卷入了某个漩涡之中,因此选择了缄默。这个时候,或许不说话才是最好的应对。 钱浏阳等人安慰她:“放心吧,明眼人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封家理亏,这件事也不可能闹到朝堂上去,不过是私底下传一传罢了。待时间一久,即过去了。” 就连萧瑀也特意从隔壁跑过来安慰她:“别担心,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陛下不会放在心上的。若是闹大了,自然会有人站在你这边。” 但没有人建议徐清麦站出来和他们杠上—— 任谁都知道这股子谣言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但没有证据,而且内容似是而非。再者,封家,那是正儿八经的世代官宦之家,能量巨大。封德彝又刚死,按照世人“死者为大”的观念,她在舆论场上是妥妥处于弱势的。 所以,便只能让徐清麦受一下委屈。 不过大家都清楚,徐清麦和封家这梁子是真正结下了。 徐清麦只能选择这这股子气给窝在心里,憋着。 很快,就到了太医院放榜那一天。 考试院张榜的地方,已经人山人海。 郭敏君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和阿婆说了一声就打算出门。她既紧张又兴奋,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是要继续在这个小院子里和人斗智斗勇,还是可以拥有自己新的人生?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邻居大婶。 她叉着腰,似笑非笑看着郭敏君:“哟,打算去看榜呢?婶子劝你啊,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免得到时候哭哭啼啼地回来,我家大宝都会心疼。” 大宝就是她家那傻儿子。 郭敏君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这泼妇这番话就是想要诋毁她的名声。 她气疯了,转头就拿起旁边刚扫了污水的扫帚,朝着邻居大婶的方向扫过去,将扫帚上的脏东西挥到她的裙摆上,又啐了一口:“哪里来的癞蛤蟆,在这儿呱呱乱叫,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邻居大婶猝不及防的被她扑了一脸灰,呸呸呸了好一会儿,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郭敏君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到院子外去了。 她阴沉下脸,心里泛起嘀咕:不会真的被这小丫头片子给考上了吧? 颁政坊的寺庙内。 侯远道与林大夫都收拾妥当了:“走吧,应该过一会儿就要放榜了。” 林大夫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考没考上……” “林兄实力雄厚,肯定是不用担心的。”侯远道有些沮丧,“倒是我,第一场考试估计错了很多,怕是没戏了。” 林大夫连忙安慰他。 两个人向外走的时候遇到了公孙大夫,后者看到两人,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就与其他人一道走了。 林大夫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那日他在考场前说太医院不会教什么真正的医术,让大家都别认真。结果他自己比谁都认真。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故意的。” 阵前扰乱军心。 侯远道摇头道:“还好咱们早日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不然的话,若是听多了他这样的言论,恐怕自己真的会受到影响。 周宅。 刘若贤、莫惊春和阿软也约好了一起去看榜。 “快点儿,阿软。”刘若贤站在房门口叫阿软,她与阿软是很熟悉的,两人差不多年纪,又一同从江南来到长安,相处得就和姐妹一般。 阿软正在哄着周天涯呢:“小娘子,你不能去,那边人多,会挤着你的。” 周天涯坚定地抱着阿软的小腿:“去!” 阿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刘若贤。 周天涯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刘若贤。 刘若贤瞬间心软了:“……要不,就带天涯一起去吧?咱们这么多人呢,应该能照顾得好她。” 薛嫂子走了进来,将周天涯抱起来,解救了两人:“我做了桂花糕,小娘子要吃吗?” 周天涯立刻眉开眼笑:“要吃!” 薛嫂子立刻抱着她向外走,同时对刘若贤与阿软使了个眼色。两人瞧着她走远,立刻溜出去和莫惊春汇合。 刘若贤笑道:“小吃货!” 所有的人都在考试院前张榜的那一面墙上汇合了。虽然只是太医院的考试,但也人头攒动,看上去声势极大,极为热闹。有一些士子经过,也忍不住要羡慕: “不知今年会不会开放科举考?” 隋炀帝设明经、进士二科,后来李渊称帝,又加了秀才、明法、明字、明算四科,一共六科。武德四年的时候开始了第一次考试,但因为战争等影响,这两年都没有进行过大的科举考。 其他人都挺乐观:“应该会吧,现在已经天下大平,新皇初登基,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也是。” 大家都对此报以乐观的态度。 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阿软看到了郭敏君,朝她挥挥手:“郭小娘子,我在这里。” 郭敏君看到她很高兴,连忙挤了过来:“阿软小娘子。” 在旁边的刘若贤噗嗤一笑:“你们两个人都差不多年纪,何必那么客气,小娘子来小娘子去的,叫名字不就行了?” 阿软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之前自己的身份是仆人,所以不管对谁都想要用这样的称呼。 郭敏君也抿嘴一笑:“那日后你叫我敏君就好了。我便叫你阿软,如何?” 阿软大力点点头,又介绍刘若贤与莫惊春给她认识。郭敏君听到刘若贤是考的医学院的正式学徒试,钦佩不已:“没想到也有女子去考太医院。我还以为都是来考护理培训班的呢。” “护士也很厉害很重要的。”刘若贤笑道,“考太医院的女子的确是比较少,不过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几个人在这边聊着。 礼部考试院张榜的墙正好就位于皇城城门不远,时有乘马的官员以及马车路过。 封言道正巧路过,他来自己任职的官署中办理丁忧事宜,心情愤懑,怕自己脸色不好看,便选择了乘马车。经过这里的时候,传进来的嘈杂声音让他心情更加不佳。 “何事如此吵闹?” 跟随在一旁的下人去探听了一番,回来后汇报:“国公爷,今日是太医院招生考放榜的日子,大家都在这儿等着放榜呢。” 一听到是和太医院有关,封言道就更不爽了,重重将车帘放下: “走!” 第144章 封言道回到家中,依然觉得气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