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嗯。” 马车再次启动,辚辚行驶在铺满橘红色夕阳的阒静宫道上。 听着车轮滚过石板的声响,裴琏的思绪也不经意从公务回到午后那个戛然而止的争执上。 他实在不懂,这种一目了然的错事,有何争执的必要。 午后郑禹说城外有变动,他急需离府,思及此番她是随他赴宴,又是头次来外祖父家,决定还是亲自来与她说明一二。 未曾想刚往后院,便撞见凉亭那一幕。 盛夏中午,又是放纸鸢,又是捉虫....... 也就她没心眼,非但不疑,还觉着那魏明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 若非她是他的妻子,像此等事,多问一句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可偏偏她毫不知错,反倒视他如敌,一脸戒备。 理智告诉他,为个傻子犯不着。 可她避开他手的画面,一遍又一遍浮现眼前…… 揉着眉骨的长指移到额心,他用力摁了摁,试图平息胸间荡起的那阵无名燥意。 帘外却传来询问:“殿下,到东宫了,是回紫霄殿,还是……” 还是什么,不言而喻。 裴琏放下手,面无表情:“回紫霄殿。” 帘外应道:“是。” 裴琏想着,今夜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好好反思。 若她知错能改,他便不与她计较。 转眼间,一夜过去。 翌日午后,裴琏从紫宸殿散朝回来,临进东宫时,他问福庆:“太子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福庆微怔,而后实诚摇头:“没什么动静,一整日都待在瑶光殿呢。” 裴琏凤眸轻眯,转了转指间的青白玉扳指。 看来还是不知错。 福庆揣测着问:“殿下,可是要移驾瑶光殿?” 话音未落,便见太子清清冷冷乜来一眼。 福庆打了个激灵,讪讪低头:“殿下恕罪,是奴才多嘴了。” 转眼又过去一日。 傍晚时分,裴琏于长案搁下朱笔,望着窗外红霞漫天,问:“瑶光殿今日可有何动向?” 福庆:“与往常无异。” 余光觑见年轻太子微沉的眉宇,福庆悻悻咽着口水,不敢多言。 裴琏沉默,盯着折子上游龙走蛇的策论,薄薄唇角不觉绷紧。 第二日了。 事不过三,便再给她一日。 翌日,政务繁忙。 裴琏一直忙到暮色四合,方才回到东宫。 经过至德门时,他轻叩肩舆扶手,看向随驾的青袍内侍:“今日瑶光殿……” 似是早等着他问,福庆忙道:“今日太子妃出门了。” 裴琏眉梢轻挑:“嗯?” “回殿下,太子妃今日出门,是往公主的绮罗殿去了。” 福庆佝着清瘦的身子,汗流浃背,后半句话也愈发艰难细弱:“听说太子妃还收拾了裙衫,说是今夜留在绮罗殿和长乐殿下同住,便不回东宫了。” 话音落下,空气好似凝固住了,只听得几声盛夏晚风里的蝉鸣,还有男人轻叩扶手声。 一下。 两下。 三下 …… 良久,轻叩声停。 “摆驾,绮罗殿。” 第026章 【26】 【26】 夜幕降临, 绮罗殿内烛火辉耀,鎏金香炉里燃着上好的百合宫香,清香袅袅。 华榻之上, 两位年轻小娘子对坐着, 面前的朱漆茶几摆着一大堆小巧的珠宝首饰和绫罗小衣。 “嫂嫂, 你看这件鸾尾长裙,这是我亲手给宝宝做的。” 裴瑶盘腿坐着,一手拿着个做工精致的磨喝乐, 一手拿起一件湖蓝色镶草绿色宽边的襦裙往磨喝乐身上比划:“我缝了整整七天,手都扎破了好几个洞呢。” 明婳看着那件做工虽糙, 但看得出用心的小裙子, 轻笑道:“这颜色搭配得很好, 宝宝有新裙子穿,一定也欢喜的。” “是吧!”裴瑶满脸笑意, 低头看向手中取名为“阿宝”的偶人:“宝宝, 你听到没有,嫂嫂也说这裙子好看呢。” 明婳虽已过了玩磨喝乐的年岁,但看到小公主如此喜欢这个偶人, 也想起幼年阿娘亲手给她和明娓做过两个布娃娃。 那时她们姐妹俩也给娃娃取了名,每天抱着娃娃睡, 给娃娃洗澡梳发…… 然随着年岁增长, 那曾经爱不释手的玩偶, 也渐渐被抛在脑后。 明婳神情恍惚地想, 也不知道那两个布娃娃现下去哪里了, 是不是已经堆在库房积灰了。 “嫂嫂, 你夜里都是几时歇下的呢?” 裴瑶将磨喝乐放回那锦绣堆叠的“小床”,一脸期待地朝明婳眨眨眼:“我今晚可以抱着你睡吗?” 对于小姑子的亲近, 明婳心里既欢喜又有些难为情:“可以呀,不过我睡觉可能会踢被子,你或许得多准备一条薄被。” 裴瑶一口应下:“那没问题!” 今晚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嫂子睡了!小公主欢喜不已。 她可喜欢抱着美人儿睡觉了。 七岁之前,她住在永乐宫,时不时还能挤走父皇,抱着母后一起睡。 可七岁一到,父皇说她已是个大孩子了,还将绮罗殿作为生辰礼送给她。 那时裴瑶沉浸在“大孩子”的夸奖里,兴高采烈地搬来了绮罗殿。 但很快她悟了,父皇就是个大忽悠,分明就是想一个人霸占母后。 发现被套路后,裴瑶还委屈巴巴地去找永熙帝讨说法。 永熙帝面不改色地给她说了一堆道理,把她说得哑口无言,最后还是乖乖回了绮罗殿。 这边厢姑嫂俩给磨喝乐换着一件件裙子,玩的不亦乐乎,裴瑶的贴身大宫女百合忽然走了过来,面色似有些慌张。 裴瑶不解地回过脸:“怎么了?” “长乐殿下,太子妃。”百合屈膝行礼:“太子殿下来了。” 此话一出,姑嫂俩都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想—— 他来做什么? 因着已是夜晚,哪怕是嫡亲兄妹,裴琏也不好进meimei寝殿,只在外殿静坐。 趁这档口,明婳和裴瑶赶紧起身,边穿鞋边嘀咕。 “皇兄是来寻嫂嫂吗?” “……他寻我做什么?” 且不说他们还在闹别扭,就他这样大忙人,怎会有空专门来寻她? 经过那日在水榭的不欢而散,明婳觉着她还是少自作多情为好。 裴瑶穿上云头锦鞋,抱着明婳的胳膊:“反正我不管,嫂嫂答应今晚陪我睡的。” 明婳朝她点头:“嗯!不管他来做什么,我才不和他走。” 确定仪容并未不妥之处,两人一道往外走去。 外殿花厅内,一袭玄色长袍的裴琏端坐于黄花梨木扶手椅,手边是宫人刚沏的香茗,茶香幽幽,他却并无品茶之意。 待听得鹅黄色绣折枝莲纹的锦障后传来脚步声,垂下的眼帘撩起,不疾不徐地朝前看去。 只见灯火通明的殿内,一对衣着鲜妍的小娘子手挽着手,并肩走了出来。 裴琏只略看裴瑶一眼,视线便落向那乌发轻挽,身着绯裙的太子妃。 三日未见,她容色依旧,眉眼间那股倔意,也如那日一样。 显然是不知悔改。 裴瑶虽然会在背后蛐蛐自家皇兄,但当着他的面,还是敬畏更多。 她走上前,老实行礼,“皇兄万福。” 明婳虽有不服,但碍于礼数,也上前屈膝:“拜见殿下,殿下万福。” 裴琏敛眸,淡淡嗯了声。 裴瑶拉着明婳的手到一旁坐下,疑惑看向突然造访的裴琏:“这么晚了,皇兄怎么来我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