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霁也是点头:“好,搭!” 于是穿花拂柳,寻了处风景宜人的林荫,搭起帐子,品茗下棋。 待到中午在久负盛名的望江阁用了一顿曲江宴,驱车返回城中,兄妹三人又逛起东西两市。 东西两市,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当真是热闹非凡。各种物产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更是看得明婳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到底还是个小娘子,见到喜欢的都想要。 何况今日有哥哥jiejie买单,她也毫不客气,于是乎—— 看到一寸一金的天蚕缎,明婳:“哥哥?” 谢明霁:“买。” 看到宝石明艳的镂空镯,明婳:“哥哥?” 谢明霁:“买。” 看到香气四溢的羊rou饼,明婳:“哥哥?” 谢明霁瞥向明娓,明娓笑眯眯掏钱:“好好好,这个我买。” 看到歌舞靡靡的胡姬酒肆,明婳:“哥……” “别哥了。” 谢明霁嘴角一抽,“你干脆把我卖了好了。” 明婳吐了下舌头:“我可没叫你买,只是想进去瞧瞧而已。” 谢明霁这才松口气,带着两个meimei入内。 彼时昏黄将至,兄妹三人寻了个靠窗位置,既可看到身姿妖娆的胡姬们跳胡旋舞、拓枝舞,又能一览日暮时分的长安西市。 “真不愧是国都啊。” 明婳单手托着下巴,眺望着窗外鳞次栉比、一眼都望不到头的西市商铺,心底生出无限感慨。 今日不过走马观花走了三处,窥得这座雄伟城池的冰山一角,她便被它的繁华昌盛所折服。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长安跑,光是东西两市的这些铺子,我便是连逛一个月都逛不腻呢。”明婳道。 明娓浅啜一口乌梅饮,调侃她:“我还不知道你?就你这个惫懒性子,也就在家闷了两日无趣了,才愿意出门。若叫你日日出门逛,你定要抱怨,啊呀这么大的日头晒都要晒死了,还不如待在房里睡懒觉呢。” 她将明婳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逗得谢明霁哈哈直笑。 明婳则是红了一张俏脸,哼哼道:“我才不是这样呢!” 正想举些勤快的事例反驳,街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别走,别走!” “把你的爪子拿开,别脏了小爷新裁的袍子!”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赔钱!若是不赔钱,你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松开。” “你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啊,救命啊,富家子弟杀人了——!” 明婳正好坐在窗边,一低头就将底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个简陋的书画摊子旁,一个破衣烂衫的瘦弱老丈跌坐在地,正牢牢抱着一位锦袍郎君的腿,朝围观路人们哭诉:“求大家伙儿来给小老儿评评理吧!” 那老丈指着地上一副破了口子的画卷,哭道:“这郎君毁了我的画,却不肯赔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这么一副破画,小爷赔你十两还不够?开口便是三百两,你当小爷是冤大头不成?” 那说话的郎君未及弱冠,身着织金宝蓝蜀锦袍,腰系金带,足蹬皂靴,手上提溜着一个画眉笼子,左右围着四五个健奴,俨然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 似是被纠缠得不耐烦,他用力扯着腿:“我警告你快松开,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那老丈却是抱紧了死死不肯松:“那并非寻常画作,而是邱明道人所作的《九峰雪霁图》,是我家的传家之宝!若非家中老妻病重,等着药吃,我又怎么舍得将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拿出来变卖……” 说到这,老丈涕泗横流:“谁不知道邱明道人一画千金,我也是急着钱用,才三百两贱卖。哪知才第一日出摊,便遇到这样的事……老天爷啊,你这是要将我们老俩口逼死吗。”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们纷纷打抱不平。 “人家传家宝就这样给毁了,还不肯赔钱,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是就是,瞧他这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差钱,但这老丈可是等着银钱救命呢。” “唉,这些高门子弟惯会仗势欺人,这老丈也是可怜!” 一声又一声议论传入耳中,那纨绔少年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横眉斥道:“你们都给我闭嘴,再敢胡说八道,小爷割了你们的舌头!” 欺负弱小,还如此嚣张。 百姓们一时群情激愤,其中一位壮汉大喊道:“老丈莫怕,这可是天子脚下,若他敢耍无赖不赔钱,我定帮你报官!” “谁无赖了?明明是这老东西要讹我,一幅破画就敢要我三百两,他怎么不去抢?” 纨绔少年说着,又瞪向那壮汉:“还报官?你去啊,尽管去,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 身旁长随面色一变,赶紧扯住他的袍袖:“郎君慎言!若是被老爷知道,你回去又要挨打了。” 那少年狠狠咬了下牙,好歹是憋住,只厉声命令左右:“快,把他给我拉开!” “啊,杀人啦——” 那老丈凄凉地哭喊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酒肆楼上,明娓拧起眉头:“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此等狂妄之徒。” 谢明霁也肃着面容,拳头紧握。 眼见着那老汉被两个健奴强硬地拉开,明娓回过头:“哥哥,派个人帮那个老丈一把吧?” 谢明霁刚要应下,却听明婳道,“不急。” 谢明霁和明娓皆是一怔,疑惑看向明婳。 明婳却是将杯中剩下的乌梅饮喝光了,才拿起帷帽施施然起身:“先下去看看吧。” 谢明霁和明娓虽是不解,但见meimei已经往外走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街边已是聚了好些人,看戏的,唏嘘的,敢怒不敢言的。 “麻烦让一让。” 这清灵悦耳的嗓音一响起,众人循声看去。 便见一位身着翠绿烟纱散花裙的窈窕少女,从外围缓步走来。 尽管帷帽轻纱掩住她的容貌,可她这穿戴和周身的气度,一看便知是高门贵女。 长安城里贵女如云,不知几何,但纡尊降贵,愿意走进百姓堆里的却是头一回遇上—— 毕竟那些锦衣玉食的小娘子一个个精细娇贵,哪怕只是与他们这些庶民擦肩而过,都怕他们身上那股穷酸污浊气儿污了她们尊贵的鼻子。 路人们齐刷刷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小娘子,那少年和老丈也都错愕地看向来人。 却见那小娘子旁若无人般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那副残破的画卷。 她抬手掀开帷幔一角,静静端详起那副画。 而那纨绔少年却透过那掀起的一角,窥见雾白轻纱后那一抹微微抿着的樱色小嘴,双目发怔。 哪怕只是看到个下巴,直觉却告诉他,帷帽下定是个姿容绝色的美人儿。 恍惚间,美人儿放下手,轻纱重新遮掩住全貌。 “这不是邱明道人的真迹。” 明婳拿着画,语气笃定:“这是一副做旧的赝品,顶多三两,并不值三百两。” 话落,在场一片哗然。 “什么?赝品?” “才值三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百姓们低声议论着,那老丈霎时黑了脸,瞪着这突然冒出的小娘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怎么可能是赝品?” “可这就是赝品啊,我不会看错的!” 明婳在其他事上或许迷迷糊糊,书画方面却是个行家。 且她没记错的话,邱明道人的《九峰雪霁图》这会儿就在她的嫁妆箱笼里装着呢。 除非去年及笄宴上,北庭的赵副都护家夫人送了个赝品给她当贺礼。 她方才就是不确定,这才亲自过来看看—— 这一看,顿时寻出好些漏处。 “邱明道人是南朝姑苏人,惯用姑苏本地产的云丝绢作画,而这幅画却是以徐州的流烟绢所作。还有这赝品的笔触,邱明道人性情狂放不羁,喜以浓墨挥毫为山川云霞,再根据墨痕走势加以细描点缀。可这赝品……” 明婳皱了皱眉头,觉得将这画和邱明道人的真迹放在一起比较,简直是侮辱了原作,她摇头叹道:“这赝品实在是不堪入目,也不知那仿画的人是哪来的胆子,这般粗制滥造都敢拿出来骗人?是欺负邱明道人存世之作太少,无人懂行么?” 她嗓音不高不低,却足以叫在场人都听得清楚。 众人见她谈吐不俗,有理有据,一时间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老丈。 见情势急转直下,那老丈慌忙起身:“你们可别信她胡说!她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懂什么书画?这就是真迹,是我祖上三辈传下来的宝贝,岂能有假!” 明婳看着那老丈,抿了抿樱唇,似是不忍心说实话:“老伯,有没有可能,你被你祖宗骗了?或者是,你祖宗被骗了?” 她是很认真的发问。 可这话落在那老丈耳中,却如嘲讽一般。 眼见路人们质疑声更响,老丈眼底掠过一抹狠厉,挥拳就朝明婳扑去:“小贱人,我看你们是一伙的吧!” 明婳面色大变,下意识往后躲去。 “小心!”那纨绔惊呼,大步上前。 “婳婳!”谢明霁和明娓也箭步冲上前。 就在纨绔少年即将扶住明婳的胳膊时,手背忽然一阵剧痛,他“嘶”得一声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