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视线也朝春离聚来,满含不屑、讥诮、冷漠,亦有忧心。
待她落座,师父只淡淡道:“若再有下次,绝不轻纵。”
春离温顺地垂首应道:“徒儿谨记。”
话间,夏夜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而赫仙仍旧像被谁欠了债似的生闷气。
春离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垂头不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正当她默默出神时,一袭白衣出现却在眼前,骨节分明的手递过一杯热茶来,散发着丝缕的清香。
是江以明。他行至春离座旁送茶,带着一贯的微笑,眉眼弯弯。
“师弟今日办事不力,特来奉茶,请四师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啊、没事……”
春离用双手去接茶,那白瓷的茶盏从江以明稳定的手指上转移到春离单薄的手心中,她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指尖。
只一瞬间,两人如游丝一线的暧昧界限就交错开来,春离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愣了下神,恍惚想起昨日此时,那只充满情欲的、美丽的手,还蛮横无比却亲密无间地握在她的腰间、揉在她的胸前。
她也无需唤他“师弟”。她喊他“夫君”。
“多谢四师姐。”
他客气地说完,片刻也不停留,就转身回去。
以明……他转过身带起他那与众不同的浅色长发,白袍扬起,腰间青碧色的玉环随之摇荡。那副勾人心弦的俊逸面容,在春离抬眸追去的目光中,只留淡漠的侧颜,纤睫一闪,下一瞬就决绝地转而不见了。
在他离开的身影后方,春离正好看到斜对面的莫惜风,正在冷冷地盯着这边——确切地说,是在阴仄仄地瞪着江以明,脸色如同护食的兽。
在江以明回身之后,莫惜风的神情也恢复了从容。
“铛……铛……”
悠然一声,浑厚而辽远,是正午的钟鸣。
春离在最靠边的位置,看到外面广场人头攒动、锦旗猎猎。
风波就此过去。江以明回到大殿中间,与春离遥遥相隔。此时师门全员会齐,比武流程正式开始已刻不容缓。殿中气氛收拢起来,师父从宝座上起身,向前一步,目光扫视全场。
“适才令诸位贵客见笑了。”
他说着是致歉,实则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语气里分明透着无奈以及“不满就滚”的威势。
外宗来宾坐在大殿两侧的看台上,闻言皆垂首含笑,只是略微摆手应和了几句“天留宗子弟真性情”“不拘小节”之类狗屁不通的场面话。
殿内一片整肃,师父微抬眼帘,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便宣布:“天留宗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内力雄浑的声浪在广场上扩散开来:
“列位同门,诸方道友:
“今次我宗比武,逢十年一度之盛典。自立宗以来,每岁有试武较技,以砥砺锋芒,然每临十年大会之时,则举宗共襄,道友云集,内外同庆。今日高朋满座,群英毕至,实为天留宗百年难遇之盛事……
“夫修道者,贵在持心。自祖师开山,天留宗立下三戒,铭于门楣,传之后人……”
春离立即就开始犯困。
每当这类长篇大论灌到她的耳朵里,春离就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似的,难以集中精神、更是无法接收信息。无奈,她只得捧着茶小口小口地抿着,装作思考的样子暗自开小差。
唉呀,好香的茶……
她心思飞到那杯余味甘香的茶水中,想到刚才纡尊给她奉茶的人。
想他、想他。纵然共处一个屋檐下,思念却是如此迫切。
可她却不能明晃晃地去看他。
“一戒争斗。好胜者凶,喜斗者危,道不争则长存……
“二戒贪妄。见善不侵,见利不取,知止为安……
“三戒情色。情欲乱性,惑道迷心……”
小老儿讲起了那些在天留宗老生常谈的宗旨,说些什么比武本意是让弟子们以正道切磋。那些个风花雪月之事,在天留宗是一禁忌,双修什么的更是为人不齿。虽说真正能做到清心寡欲的人不多,到底在天留宗,任何情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无情道……无情道。因为那就是天留宗的正道。
想到在这样戒律森严的天留宗,自己却大行秽乱之事甚至怀孕,春离就觉得有些好笑。若是她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会怎么样呢?如今如天之骄子一般的江以明会作何反应?她自己倒是不得不下山,那么他的前程呢?
这孩子会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恨她吗?会让他不得不对她负责吗?想到这里,最近开始害喜的反胃感又涌了上来,她不得不饮下一口茶来压下去。
——可是……我与你的孩子,一定会非常可爱吧……
那茶入口苦涩,一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