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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1 / 1)

这是郗氏的京口,更何况,要想成功北伐,京口至关重要。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想要那支流民军吗?”

谢瑾愕然,愕然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七年未见,郗归跟他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想要那支流民军吗?

江风太凉了,谢瑾一路疾行,此时竟觉得有些发冷。

他甚至忍不住审视自己:这些年来,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竟使得阿回这样想我?

“阿回,我并非为此而来。”

谢瑾紧紧地看着郗归,生怕她误会了自己的来意。

即便他从未敢设想过破镜重圆的一天,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在郗归心里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我并非为此而来,阿回,我为你而来。”谢瑾在心里说道。

“我知道。”郗归与谢瑾对视,“我是说,你想要那支流民军吗?”

月色朦胧,谢瑾看不清郗归的神色。

也许不是月色朦胧,而是他们之间隔了重重的人世烟尘。

数年未见,谢瑾再也不能像在荆州时那般,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郗归的意图。

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本也只是有情人间的默契,他们早已不再是有情人了。

更何况,在荆州时,郗归从来不肯多谈政事。

想到这里,谢瑾看向郗归,第一次在这双熟悉的眼眸中看到了陌生的影子。

谢瑾不确定,自己与郗岑在朝堂上的争斗,是不是也是这陌生的来源之一。

时移世易,与在荆州时相比,所有人都变了,他们也不例外。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郗岑郁郁而终,无论郗归与北府后人是何关系,都绝不会轻易将这支势力交到他的手上。

可他还是开口答道:“我想要。阿回,我必须得到这支军队,江左必须得到这支军队。”

这几年间,谢瑾经历了江左近三十年来最为风高浪急的政治斗争,一步步在朝堂崭露头角,距离位列三公,也不过一步之遥。

案牍劳形,更是劳心。

谢瑾扪心自问,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初荆州的那个少年郎了。

可面对郗归,他还是不想说谎,不想欺骗,甚至不愿意在言语中加上任何文饰。

他想,至少在阿回面前,我依旧是坦坦荡荡的。

可他的阿回并不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

他看到郗归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江左需要这支军队。可你并不能代表江左。这支军队在其他人手上,也一样能够为江左征战。”

“其他人?”

郗岑死后,郗家再无将才,谢瑾想象不到,这支军队还能投向谁的麾下。

抑或是,桓氏仍不甘心,想要占据这支流民军?

郗归并不在乎谢瑾眼中的疑虑,她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北府后人可以参军参战,但绝不能够改旗易帜。”

郗归看向远处忙于救灾的刘坚等人,继续说道:“这是郗家的京口,郗家的军队,你不能在夺去我阿兄的权力和希望后,再夺走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这支军队可以与谢家合作,但作为交换,我要伯父重任徐州刺史。”

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想来是将士们又救出了一户被压在房屋下的灾民。

谢瑾觉得今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重逢,不该是这样的谈话,更不该是这样的陌生。

谢瑾早知道不大可能发生执手诉衷情的场景,甚至做了诸多郗归埋怨、痛斥乃至避而不见的想象,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郗归会半点不带感情地、这样冷静地与他谈判。

这冷静宛如对着陌生人,可这直白又透露出些许信任的影子。

谢瑾发现,自己竟然因为郗归的直言不讳而感到了些许欣喜。

谢瑾没有开口,郗归并不在意,而是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

“京口流民与流民军,无一不感念祖父的恩德。谢家如今势重,自然可以以利诱之。可这支军队如果背叛了郗氏,如果背叛郗氏的这件事被摆到明面上来,那么它就会立时分崩离析,失去它与生俱来的灵魂,失去它自在江北抗胡时便产生的凝聚力。”

“我想,你并不想要一支这样的军队。”

郗归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而是直视谢瑾,等待他的答复。

“太突然了。”谢瑾闭了闭眼,“阿回,这太突然了。”

他从未想过郗归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更何况,徐州刺史是个好位置,为了让太原王氏成功接任,他不知废了多少力气,协调了多少利益,才好不容易达到如今这样的平衡。

再者说,郗岑留给建康的阴影太重了。

如果高平郗氏重镇京口,不管是皇室、后族抑或是世家,都不会轻易松口。

谢瑾在脑子飞快地思索着,无论如何,他不想拒绝郗归。

一阵沉默过后,谢瑾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让子胤来京口就职,等再过几年,子胤资历深些,我便让他做徐州刺史,好不好?”

第53章 谈判

听到谢瑾的话, 郗归果断摇了摇头:“二兄太年轻了,能力也平平,坐不稳这个位置的。”

“更何况,建康内外, 谁不知道二兄对你唯命是听, 让他出镇京口, 与你谢家人占据徐州何异?”郗归冷静地质问道。

星夜奔驰的疲惫一阵阵地涌上来,谢瑾按了按额角, 尽可能诚恳地解释道:“阿回, 我并非想要独占京口, 只是实在需要军队。北秦虎视眈眈,桓氏也不安分,江左需要一支像样的军队, 可除了京口, 哪里也找不到这样多的兵员了。”

郗归并未因这些话而感到动容:“世家大族侵夺田税, 私藏民力,以至于朝廷无兵可用, 如今却要我高平郗氏来填这个大坑,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样做, 无非是欺我郗家无人。”

此言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郗岑。

的确,如果郗岑还在,如果他不是因为桓阳的退败而心灰意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将这支军队交到谢瑾手上的。

毕竟, 即便是桓阳如日中天之时, 郗岑也只是使计骗郗声让出了徐州刺史的位子,却并没有向桓阳透露这支私兵的存在。

这是高平郗氏最后的底牌。

夜色在沉默中消退, 乌鸦的叫声惊醒了两个陷入回忆的身影。

郗归眨了眨眼,发现天已蒙蒙亮了。

雨虽然停了,但晨风还是很凉。

郗归想拉拉披风,却因站立太久而踉跄了一下。

谢瑾比南烛更快地扶住了郗归。

隔着披风和重重的衣物,他紧紧握着郗归的小臂。

“阿回,你相信我,我绝不是为了抢夺什么,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郗家的所有人。你相信我,好不好?”

郗归想要抽回手臂,但没有成功。

她感受着小臂上的力度,内心有些恍然。

七年过去了,她不是不期待一个重逢的拥抱。

可她不能。

他们早已不是荆州的阿回和玉郎了。

于是她讥诮地说道:“我可以信任你吗?当初在荆州,我们为什么会分开,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那时候,谢瑾执意想要返回建康,与筹谋颠覆司马氏天下的桓阳、郗岑为敌,郗归情知此事无可转圜,索性拒绝了与谢瑾的婚事,选择与他分手。

在这个门户为上的时代,郗归从不期待一个男人能为自己抛却家族——无论是谢瑾,还是王贻之。

她愿意相信利益联结,却不能相信虚无缥缈的感情可以抵过谢瑾的原则、家族和抱负。

即便是她自己,也不愿意为了爱人而与兄长为敌。

归根结底,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失去了会心痛,但也不会死。

她看向谢瑾。

他很平静,很体贴,甚至称得上温柔。

可这一切焉知不是独属于胜利者的从容。

倘若阿兄胜了,谢瑾还能保持如今的从容吗?

郗归不知道,她只是说道:“我只相信自己,和已经握在我手中的东西。”

谢瑾闭了闭眼,想到了谢墨自京口返程后所说的话。

“阿回,刘坚背后的主人,是不是你?”

“是。”郗归并不否认,他们要谈的还有很多,明确了这一点,对二人来说都更加方便。

谢瑾看着郗归,心中半是“怎会如此”的惊讶,半是“果然如此”的感慨。

两种心绪交织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郗岑并没有死去——他永远活在郗归心里,而往日里那个离经叛道的娇俏女郎,俨然又一个我行我素的郗嘉宾。

“这是一支军队。”谢瑾开口劝道,“阿回,这是一支军队,一支连桓阳都想握在手里的军队。你可知晓,一旦拥有了它,你将面临怎样的风险?”

“我知道,我想得很清楚。”郗归看向谢瑾,“的确,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过去的很多年,我都在依附阿兄生活。可阿兄将兵符给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再过那种因人成事、为人鱼rou的生活呢?与其寻求旁人的庇护,倒不如自己保护自己。你可以拥有权力,我同样可以。”

“你当然可以。”谢瑾看着郗归,眼中满是不忍和怜惜,“但你会遇到很多阴谋,很多不公,很多原本不必承受的东西。”

“没有关系,我愿意承担这样的代价。”郗归淡然说道。

连伴姊那不幸殒命的阿姊都知道,在这样不公而动乱的世道里,只有像个男人一样地生活,才有资格博取活下来的机会。

娇娇女郎,只能任人摆布。

更何况,在那个她真正成长的世界里,在人生大事的选择面前,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做出什么特别的选择。

她是一个人,而非仅仅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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