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兰并不在意睡在哪儿,其实她是很想在理疗室休息,多陪陪图坦臣的。但是图坦臣觉得她累了,又或许是忧心她最近太压抑,需要宣泄的渠道,于是让她‘去看看梅安顿得怎么样,客房是德尔卡门收拾的’,将她赶来梅垣这儿。
直到这一刻,白马兰心里的压力——还有一点儿莫名的委屈,如创世纪的第一道光那样,无缘无故地迸出来。她转过身凝望着梅垣,托住他的肋骨,仰起头吻住他。
她的嘴唇软软的,像花一样。
梅垣诧异到无法闭上眼感受,清晰的、泪珠的轨道在他的眼尾浮现。
往事没有遗容,只有模糊的倒影,只有她或来或去的脚步声在分崩离析,在颜色淡褪的记忆里清晰地回荡。她的影子在灵魂深处的爱水里像鱼一样静静游着。是梦吗?
理论之于经验的优先性在这种状况前不能奏效,过去无数次的经验总结让梅垣感到困惑,无法在当下做出判断,于是他顺从地搂住白马兰的腰。面对她的时候,顺从总是没错的。
这个吻并不很深,也没有停留太久,在唇片分离后,随即贴上梅垣的脖颈。她站起身,梅垣理所当然地后退,坐在沙发上。他的透明肩带被拨开,绸缎衣裙顺着身体剥落,他偏过头去,身体陷进蓬松厚实的羊驼绒毯中,一如往日的驯顺,像某种失去保护、任人宰割的贝类。
“thankyou.”白马兰吮吻他的喉结与颈窝,从胸口到肋骨,“iappreciateit.”
梅垣细细地颤抖着,没有说话。他才刚刚产生一种她们拥有‘以后’的错觉,便又被立即剥夺了,他疑心这是否只是因照顾她配偶而得到的奖励。梅垣很想叫停,想拉住白马兰问一问,然而这想法也只是短暂地浮现于脑海。十八岁的时候,他一知半解地跟随白马兰来到高山半岛,他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可他不知道,他对于青春与爱情的憾恨、向往更大自由世界的梦的破碎,仅仅只是分期付款的第一期。不管得到怎样的答案,梅垣都清晰地知道那对他没好处。
白马兰拥抱他,像拥抱久别重逢的恋人,她不再那样置身事外、游刃有余地赏玩他,这让梅垣恍惚地意识到做爱不是他一个人的逢迎与表演。白马兰的热烈和投入都让他手足无措,他疑心白马兰是醉的——她不一定非得饮酒不可,权力、财富和行凶都能让她陶醉。梅垣害怕这只是她的临时起意,是她在灯红酒绿中的纸醉金迷,是她与另一个人的李代桃僵。那个人是谁呢?是为她而负伤卧病的图坦臣,还是别的什么男孩儿?
“白马兰,不…”梅垣在她身体的阴影下抽泣,期盼着她能清醒过来,能在认出自己后及时停止这场替身的游戏。他仍然痴狂地期盼着白马兰的爱,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如播撒圣露和甘霖般的降福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
“梅,我的爱,为什么哭个不停?”白马兰握住他的手,贴住了自己的前胸“minou,monpoupée(我的小猫咪,我的小玩偶).”
她俯下身,吹息落在梅垣的心口。这是个类似调情的动作,他或许应该给出些回应么?梅垣自己也不确定。他的手从白马兰的锁骨摸下去,她的肉体滚烫,铿锵有力的心跳就在他的手底下。然而和平时不同,白马兰没有提醒他‘behave’,只是纵容地抚摸他湿漉漉的嘴唇。
熟悉和安心的感觉消失了。那些吻落在梅垣的眼尾和颧骨上,轻柔得让人起疑,像某种恐怖的、惊悚的错觉,梅垣因此而发出惊恐的呜咽,害怕得泪流满面。白马兰的控制欲和征服欲都是骇人的,因他从不反抗,故而从不满足。梅垣一直期待着她们终有一日会慢慢走向彼此,然而此刻此刻,这个女人以一种不曾有过的温柔态度对待他,又让梅垣感到惶恐不安。他不再有吸引力了吗?他不再能引发白马兰的兴趣和情致了吗?
“这样就好像在此之前我从未被你爱过。”梅垣搂住她的肩膀啜泣,脖颈上的筋脉浮动不停,“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对待我?”
白马兰停住了动作,托着梅垣的后腰,另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有一点诧异。她屈起手指,蹭蹭梅垣的脸颊。
“好吗?”梅垣焦急地追问着,期待得到她的答复“好吗?可以吗?”
虽然他总说白马兰是头重欲的鬣狗,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母牛,但事实上,梅垣很喜欢被她拿来使用,喜欢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地发泄情欲。被粗暴地对待总是能让梅垣直观地感受到白马兰的尽兴。他喜欢白马兰尽兴,那让他觉得很安心,觉得白马兰和自己在一起很值得。他时常站在镜子前细数身上的瘀伤与吻痕,那些刀耕火种的、情欲褪去的激红某种程度上可以衡量他作为情夫的价值。
她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凝固住了——对于白马兰而言这没什么,可是梅垣因此而感到慌张。似乎是他将这场性事给叫停了,似乎是因为他一直在掉眼泪,让白马兰无法继续下去,可他也没办法。被浸泡在多年难以企及的所谓的爱里,梅垣浑身发颤,几乎要窒息。
“我不要你奖励我”梅垣姿态低微地恳请她“求求你,不要。”
他笨笨的,像思维单线程的小动物。
“你近来做的很多事都有失对教母的尊重,我没有一丁点儿想要奖励你的意思。你找我话里的漏洞,钻我的空子,在我的手下面前跟我耍心眼。我只是有点累了,否则一定让你得偿所愿,揍得你感恩戴德地吻我的皮带。”白马兰热爱撒娇的秉性在此刻实在藏不住了,她心里的想法并不影响嘴上装弱扮可怜,“我不可以累吗?”
认真地思忖片刻,梅垣点点头,用那双水润的眼睛望着她,好像有点放下心来,很怯懦地小声道“可以。”
白马兰再次吻他的时候,他很生疏地回应着,搂着白马兰的后背,动情地、甚至带有些报复意味地用力将她拥向自己,青涩得像处子。白马兰骑跨在他身上,宽敞的沙发一下子变得很狭窄,梅垣感觉到自己充血勃起的性器被她吞进去,那濡湿的、皱褶的甬道具有极强的肌张力,如巨蟒般将他缠杀。
梅垣喜欢她的小癖好,这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白马兰眷爱他,就像眷爱着受控于自己的婴儿,她把他吞进身体里,仿佛是这位全能的母亲不愿与她的造物分离。
“不要得意忘形,月庭。让我开心是你的本职工作。”
“我喜欢我的工作。”梅垣是个爱岗敬业、非常有职业道德与操守的情夫。他将手伸进白马兰的衬衣里,盲目而虔诚地爱抚着她裸露的滚热躯体,坦白道“只要你不是为我照顾了图坦臣而奖励我,我就会觉得很幸福。”她对襟的布料微微咧开,梅垣用脸颊和唇瓣磨蹭她胸前的皮肤,将唇印烙上她的颈窝与下颌。她们在这偌大宅邸的一个小角落里抵死缠绵,只要这么想一想,就足够让梅垣感到痴迷了,起码在这一刻,他可以假装白马兰不是图坦臣的丈妇,而是他的。
曾经梅垣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在家和白马兰偷情,放声浪叫让隔壁的图坦臣都能听见。然而他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此刻只是乖乖躺着,断断续续地吐着气,握着白马兰坚硬的胯骨迎合她,用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她。
“…被枪打中是这样的感觉吗?”梅垣有些晕晕乎乎地说胡话,他发觉自己其实很喜欢白马兰的温柔,不要太多,一点点就够了。他环着白马兰的脖子,小腹上的沟壑抽动不息,他用温热的额头磨蹭白马兰的颈窝,时而吻她的鼻梁,含糊不清地低声说“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notpermitted(不批准)”白马兰将脸埋在他胸前,抚摸着他的发顶。梅垣摸索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时而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他快要融化了,也希望自己融化,化成一滩水,将白马兰包裹起来,安抚她所有的情绪。
时至今日,已经由不得梅垣不这么想了:混血普利希从来都没有强迫过他、利诱过他,这都是他自愿的,是他巴不得的。
“——教母。急事。”
门外响起的声音属于德尔卡门,这让白马兰感到一丝意外。她直起身,梅垣受惊地缩进她影子里,下意识地想要去抓地毯上的衣物。“脏不脏。”白马兰将浴袍脱给他。
“教母。”德尔卡门抬手尚不及动作,白马兰拉开一侧房门。
客房里是一股子旖旎的气氛,空气沉闷,缓慢流淌,显得很不对劲。她与图坦臣少爷的主卧中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昏黄的烛火掩映墙壁,一凸一凸地弹动,整个房间好似某种活着的生命体,蜷在沙发上盖着衣服、只露出半张脸的青年处于心脏的位置。他用一侧胳膊撑住沙发扶手,缓缓将身子抬起来,黑发顺着他的脊梁蜿蜒而下,途径腰侧的弧度。
德尔卡门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随即迅速收回目光,低声道“外交委首脑突发心梗,二十分钟前抢救无效去世,咱们在协商联盟少了一位副主席。司法部长和特拉什教母刚刚通了电话,看来政党内部提名的首脑候选人极有可能不是她。”
叁十年前,同为独立区长候选人的阿拉明塔向媒体曝光参与选举的特拉什·普利希包养中土男星、养育着一个东方族裔的女儿,并在报纸上刊登曼君与特拉什在私人农场带着养女采摘柠檬的照片。彼一时的高山半岛民众尚未从战争中复原,无法容忍代表她们文化区形象的政治首脑对于血统和文化的纯正性是如此的轻视,因为‘她的私情与母爱压倒了对权力的维护意识,她可以将自己的社会地位与财富传承给其她女人的孩子,那么她也会将自己民众的权益让渡给其她族群。现在的高山半岛不需要博爱的母亲,只需要一个自私的女儿。’
虽然最后阿拉明塔也没有赢得选举,但白马兰一直将这笔账算在阿拉明塔的头上。曼君被列为弹劾自己丈妇的潜在证人,并因此罹患抑郁,导致她在十二岁时就失去了父亲,这让她心里很不平衡:姐姐们都有,只有她没有;姐姐们都是妈妈生的,只有她不是。她甚至还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以为是她的存在让妈妈失去了从政的机会——这招来了加西亚姐姐的大肆嘲笑,时至今日还经常在家庭聚会上被提起。加西亚总是说‘天呐,妈妈爸爸,放过我吧,好吗?就让a宝去和政客们打交道吧,她有经验,她从小就被耍得团团转,被政客们恶毒的语言骗得呜呜呜直掉小珍珠,现在是她一雪前耻的时候了。要知道,这个时代讲究全球化,混血的a宝和混血a宝的混血宝宝不恰好是不同文化之间融合与交流的证明吗?她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站着就能拉选票,她是高山半岛展示多元化和包容性的广告牌。’
“候选人不是她并不让我觉得惋惜,她没有突发心梗去世才让我惋惜。”白马兰揉着额角叹息“我是多么盼望与她拥有长期的、稳定的关系呐,比如——”
“一辈子的政敌。”